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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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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真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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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九月,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峰摩挲着上海某电子厂的实习通知书,油墨味还未散尽,通知书边角被他捏出了褶皱。窗外蝉鸣依旧聒噪,他却再无心感受盛夏的余温——三前,叔叔因肝癌离世,家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铅块。

凌晨两点十七分,床头闹钟的红光刺得人眼睛发疼。峰迷迷糊糊听见爷爷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快...快来医院...\"他翻身坐起,看见母亲正在往旅行包里塞毛巾,父亲的手悬在电话机上方迟迟未落,指节泛白。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峰踩着父亲急促的影子,第一次觉得医院的走廊如此漫长。

太平间的冷气裹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峰盯着白布下微微隆起的轮廓,那道被病痛折磨得凹陷的脊背,此刻终于舒展成一条平直的线。母亲伸手想要揭开白布,父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喉结滚动着:\"别让孩子看。\"峰却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勺。

叔叔的脸青灰如纸,嘴唇却诡异地泛着淡红,像是用胭脂仓促点染的。峰后退半步,撞到金属推床,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父亲伸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怕,人走了就...\"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峰突然意识到,白布下这个没有温度的躯体,再也不会笑着摸他的头,塞给他偷偷攒下的零花钱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慢速键。奶奶把叔叔的照片摆在八仙桌正中,每餐都要颤巍巍地添双碗筷。那傍晚,峰帮母亲洗碗时,听见堂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跑过去只见奶奶跪在满地碎片中,浑浊的眼泪滴在米饭上:\"阿强,你怎么不吃饭...妈煮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母亲红着眼眶将老人搀起,峰弯腰收拾碎片,锋利的瓷片在他掌心划出细痕,血珠渗出来,混着米饭的香气,竟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有几分相似。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叔叔头七那晚。原本挤在客房的姨婆们执意要返程,梦见阿强穿着病号服站在床前,一句话不只是流泪。\"这是托梦呢!\"最年长的姨婆抹着眼泪,\"娃儿们,快去准备香烛。\"峰被安排睡在客厅沙发上,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凌晨三点时,他突然听见轻微的叩门声。

\"笃,笃笃。\"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峰翻身坐起,落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的尘埃。他以为是幻听,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规律的节奏。\"谁啊?\"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门外传来熟悉的轻笑:\"是我。\"

峰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叔叔!他几乎是跳着去开门,防盗门的金属把手冰凉刺骨。门开的瞬间,穿藏青色衬衫的男人双手插兜站在月光下,衣角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下摆。

\"叔!\"峰冲过去抓住那只手,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叔叔的手背布满老人斑,这是峰从未见过的模样,记忆里叔叔的手总是温暖有力,会在家长会后买糖葫芦哄他开心。\"不冷吗?\"话出口才惊觉不对劲,叔叔分明已经...

\"那儿不冷。\"叔叔的声音像浸在井水里,带着奇特的回响。他抬脚要跨进门槛,皮鞋却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峰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这才注意到叔叔脚下没有影子,月光径直穿透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峰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住。叔叔歪着头笑了,那笑容和生前别无二致:\"傻子,我是你叔,怕什么?\"熟悉的语调竟真让峰平静下来,他恍惚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就像叔叔只是出门远行后归来。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峰这才发现叔叔衬衫第二颗纽扣扣错了位——这是叔叔的老毛病。\"要叫奶奶吗?\"他问。叔叔摇摇头,眼尾的皱纹里盛满温柔:\"只能见你。\"峰想起餐桌上那碗永远无人动筷的米饭,脱口而出:\"奶奶每给你留饭,你都吃了吗?\"

叔叔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墙上的全家福:\"都吃了,很香。\"他伸手想要摸峰的头,却在触及发丝时停住,指尖泛起半透明的白光,\"我要走了,替我告诉妈,别等了。\"起身时,他突然回头,眼神变得幽深:\"如果叔叔以后变成别的样子,你还能认出来吗?\"

峰破涕为笑:\"当然!就算变成星星我也认得!\"叔叔笑着转身,身影在打开的门缝里渐渐淡去,最后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中药味——那是叔叔住院时总带着的气息。

晨光刺破窗帘时,峰猛地惊醒。落地灯还亮着,沙发扶手上残留着淡淡凉意。他冲进卧室,摇醒父母:\"我梦见叔叔了!\"母亲听完捂住嘴泣不成声,父亲却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去叫你奶奶。\"

奶奶颤巍巍地摸着峰的脸,浑浊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这不是梦,是你叔舍不得我们啊...\"她转身从樟木箱底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最旧的那张上,年轻的叔叔抱着蹒跚学步的峰,笑得灿烂。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爷爷的葬礼上,峰握着奶奶枯枝般的手,突然想起叔叔托梦那晚的月光。如今奶奶的头发全白了,总爱坐在藤椅上对着全家福喃喃自语。峰有时半夜醒来,恍惚还能听见轻微的叩门声,推开门却只有满地月光,像极了那个让他分不清虚实的夜晚。

某个深秋的黄昏,峰带着女儿回老宅。五岁的孩子突然指着照片惊呼:\"爸爸,这个爷爷在对我笑!\"峰浑身一震,照片里叔叔的嘴角,果然挂着一抹熟悉的笑意。晚风穿堂而过,吹得八仙桌上的香灰轻轻颤动,恍惚间,他听见记忆深处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峰,要照顾好奶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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