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孩童都能吟几句诗的时代，长公主的学问，委婉来，还真就和孩童一样。
范无思不上套，“恕在下直言，公主，您的马车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他指的是刚才酒楼门口发生的事。
萧越绫一点没有看戏被人发现的尴尬，啊了一声，“女子的心思瞬息万变咯。”
范无思客气地拱手一拜，“那么请问公主，您会不会有一瞬息万变，突然想起在下言语冒犯过你呢？”
长公主虽然看着好话，但皇家饶尊贵和威严仍旧远远凌驾平民之上。
冒犯皇家人，可杀。
马车上，大乾安乐长公主杏眼微睨，似笑的眉目间俏皮有之，一言一语却含着一不二的决断，“未尝不会。”
范无思心下一松，反倒没被吓退，只觉雪后初晴驱散些街前繁华，遂取了腰间酒壶长饮一口，峰回路转，前路未知，他俯身作揖，“恭敬不如从命。”
管控住这个前世已死之人，萧越绫笑眯眯缩回马车，正好刚从明德帝那要了个新铺子。
也不枉她暗地里让陈平派人拦住封慕仪的打手。
还有乌蒲县。
那处萧越绫前世偶然探得的沧海遗珠，或许会在未来某一，成为一处不亚于燕京的繁华之地……
……
清梧院，书房。
楚暄刚将手中的鸽子放走，听陈蒿来报崔神医到了。
话音未落，精神矍铄的老者迈步而入，身后跟着背药箱的药童，两个都是熟面孔，清梧院常客。
崔神医一进书房，就把御寒披风解下递给清风，里面只剩单薄长衫，“你这院子，每个房间都热。”
陈蒿偷笑着退出书房，轻轻掩上门。
楚暄伸出手腕，自觉坐在崔神医对面，打趣道：“老人家太燥。”
崔神医面目紧绷，冷笑一声。
探指把在他脉上，一手摸着白胡子，凝眉片刻，问：“发冷？头晕？无力？”
楚暄沉默，继而徐徐开口：“是有点晕，但没力气这点不是一直以来的症状吗？”
这回轮到崔神医沉默了。
“别人久病成医，你是久病成习惯。”崔神医言辞犀利，板着张脸让清风靠近，抬首示意。
清风机灵得很，心领神会，摸着鼻子把手指放到楚暄脉上。
“脉浮而紧，是风寒外侵、阻遏卫气的脉象。好嘛，公子，你得了个最常见的病。”
风寒，受冻了。
清风着麻溜地下去抓药。
楚暄低低咳了两声，恍然大悟，“我怎么嗓子有点痒，头晕无力和寒症是一直有的，倒是疏忽了。”
一边偷眼觑崔神医。
“没关系，”崔神医头也不抬，俯在桌案誊改新方子，“余毒未清，与风寒症状几乎重合，治不治你都得忍这一遭。”
“可以不治？”
“可以，也许无药自愈。”也许烧成弱智。
等崔神医把新方子递给陈蒿，书房内只剩下他和楚暄两个人。楚暄静静看着崔神医，只把人看得不耐烦了，才憋出一个字。
“我……”
话没开始，一抹薄红从脖颈往上窜至耳垂。
时候不早，半下午的光落在他精致的侧脸，将一切都镀上层朦胧浮光，五官轮廓因而显得有些虚幻。
崔神医长眉一挑。
楚暄感觉耳根有些发烫，这副羞涩别扭模样看得崔神医慢慢皱起眉头。他半趴在桌子上凑过去，悄悄道：“您看，我这样，适合同房吗？”
出息。
崔神医拉开距离，脊背后仰，“适合，怎么不适合。”
半年前乐安长公主下嫁安南侯世子，洞房夜过后就愤而回到公主府，引得众人哗然。他一度以为长公主嫌弃楚暄不行，后来转念又想，毒也影响不到那方面。
“那这毒对承受方有影响吗？”
崔神医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道：“只对你有影响。”
直到将人送走，楚暄仍没弄懂那一眼中的含义，但崔神医既然了适合，想必不会口出妄语，便也不放在心上。
不管萧越绫因为什么原因回心转意，他总不能先在自己身上掉链子。
昨晚搬家太累，那今晚呢？
转身好心情地重新铺开宣纸，一笔一划勾勒出熟悉眉眼，旋即他两指将毛笔潇洒一转，甩出的墨正好溅在端药进来的陈蒿脸上。
“公子！”
陈蒿瞪过来，见他嘴角微微勾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潋滟生辉，容貌俊美绝伦，提笔间依旧是昔日的意气飞扬，等瞥到那明显苍白的面色后，顿时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喝——药——了——”他道。
楚暄取过瓷碗，一饮而尽。
没几息，骨节修长的手在长桌尽头摸索起来，捻起两颗蜜枣，抛着扔进了嘴里。
日落西斜，窗外渐渐飘起了雪粒，一股股寒流随之袭来，梅枝临风摇曳，在铅灰色的空下渐渐压抑厚重。
楚暄往外望去，“公主还没回来吗？”
得到确切答复后，他凝神倚着窗驻足，思索片刻后，毫不犹豫朝暗处吩咐，“让叶麟去看看。”
空旷书房响起一道嘶哑的“是”，随后再次陷入寂静。
……
萧越绫醒来时在郊外一处破庙。
舌尖一阵刺痛，满嘴咸腥的味道，是她为了保持清醒，在最后关头咬破了舌尖。
周围空无一人。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执，萧越绫偷偷靠过去。
“……你没看到我流血了吗？！我，我们现在就回城！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把萧越绫带到这里，让营救的人看到她衣衫不整和这些地痞流氓在一起……”
冷冷的声音将女声打断，“可现在出现了意外，如果我们走了，这些地痞流氓真对她做什么怎么办？”
“那不更好？！”封慕仪面色几近扭曲，控制不住失声尖叫起来，她的手紧紧按在腹部，有鲜红的血不断从她指缝中流出，滴落到洁白的大氅，污血和雪水混杂在一起，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便是连温婉娴静的伪装也维持不住了。
他们原本的打算，不光要让人看到萧越绫的荒淫无道，还设计了一出封慕仪救回长公主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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