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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水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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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航船中诺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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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钱塘江的雾气漫过乌篷船,书生与商贾挤在舱底。船头马灯摇曳,映得满船人影如鬼魅。忽有老者咳嗽一声:\"诸位可知,当年东坡居士夜航赤壁,可曾遇见这般光景?\"此言一出,满舱的睡意顿时化作无形刀剑——江南夜航船里的学问较量,从来都是不见血的信用战场。

舌灿莲花钓虚名

青衫书生折扇轻摇:\"晚生不才,倒知赤壁赋中暗藏璇玑图。\"他蘸着茶水在舱板画出七重星宿,硬将苏轼的江月秋色成诸葛亮的八阵遗图。邻座绸商听得入神,竟解下玉佩为注:\"若先生能解此玉上饕餮纹,这佩便归你!\"

这般场景,在《夜航船》中早已寻常。张岱曾记:某寒士夜航时谎称见过永乐大典孤本,引得富商赠金求阅。待船靠嘉兴码头,寒士揣着银子遁入夜色,留下满船人对着空箱发呆。正如《镜花缘》中淑士国的酸儒,满口之乎者也,不过是为在学问当铺里兑些碎银。

腹笥藏奸窃真金

船尾忽有渔夫嗤笑:\"什么璇玑图?俺只知东坡肉要切四寸见方!\"他从鱼篓摸出荷叶包,肉香顿时盖过书生的玄谈。老举人王秀才鼻翼翕动,忽然拍案:\"此肉纹理暗合洛书,当值纹银十两!\"

这荒唐估价,却是夜航船里的常态。《儒林外史》中权勿用卖\"人感应散\",硬药粉里含着北斗七星灵气;《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江湖术士用《周易》卦象包装假银票。学问在此沦为信用戏法的障眼布——正如古董贩子将赝品埋入古墓,三年后挖出便称\"生坑出土\"。

知识当铺术

船过嘉兴驿时,舱中多了位闭目养神的云游僧。他看似酣睡,却在书生论及《甘石星经》时突然开口:\"施主所言紫微垣星位,怎与敦煌残卷相差三度?\"满船寂然中,老僧摸出串菩提子:\"一粒珠子换一个问题,如何?\"

这般手段,暗合古代智者的信用经营术:

孤本质押法:黄宗羲讲学余姚,从不收束修,只让学子抄录秘藏典籍。待弟子学成,必毁其手抄本以保学问金贵。

错漏验真术:顾炎武着《日知录》,故意在刻本中留七处谬误。见人能指正,方视为可传衣钵的真弟子。

碎银买椟计:郑板桥卖画明码标价,却在题诗时暗藏机关。富商若读不懂\"咬定青山\"的讽喻,纵出千金也只得空裱画框。

星沉月落见本相

丑时三刻,船抵杭州码头。那青衫书生正要上岸,忽被驿卒拦住:\"可是绍兴徐秀才?钱塘县悬赏十两缉拿的《四库》盗书贼?\"满船哗然中,老僧悠悠道:\"老衲那串菩提子共一百零八颗,方才施主答错七问,恰合北斗七星的数理。\"

原来僧人竟是退隐的刑名师爷,船中论辩皆为试探。这让人想起《聊斋》中的司文郎,能用鼻子嗅出文章优劣。真正的学问信用,从来不在唇齿之间——南宋陆九渊早看透此理,他在白鹿洞书院讲学时,专挑暴雨开坛:\"能冒雨来听者,方是真求学问。\"

晨雾散尽时,夜航船又变回寻常渡船。船老大清扫舱板,扫出半片撕碎的《论语》残页,其上\"人而无信\"四字正被鱼油浸透。忽有童子指江惊呼:\"看!水里漂着本《夜航船》!\"众人望去,不过是块朽木载着晨光荡漾——学问这场大梦,醒得早的看山还是山,醒得迟的,连自己都成了梦中道具。

信用这场夜航,有人把学问当灯油,有人将知识作船桨。且看富春江上的钓叟:他不用香饵,不抛长线,只在月夜吹笛——愿者上钩的,从来不是鱼,而是江底沉了千年的星月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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