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时没有她的椅子，这是自她记事就有的惯例。
时候，奶奶还会假模假样地：“哎呀，没有凳子啦……”
而郁芳则会十分懂事地将责任揽过来：“没事，让江离站着。她个，坐上了也够不着。”
那时，江荀还抱在怀里，咿咿呀呀，不知世事。
直到十岁那年，江荀六岁，正是半懂不懂的时候，大年初二跟着父母姐姐去外婆家拜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外公外婆。
郁怀民和杜兰心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只能站着吃饭，当即把郁芳和江庆中训了一顿。
一个月后，一辆解放牌卡车拉着一套崭新的红木桌椅驶进了李家庄。
那时的人们，连拖拉机都没见过几辆，何况卡车，于是纷纷前来围观。
就连周围的村子都跑来看热闹。
村里的路不好走，郁怀民让司机走慢点儿。
最终，卡车停在江庆中的家门口。郁怀民率先从驾驶室跳下来，指挥人把桌椅搬进去。
郁江离站着吃饭都没哭过，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平外公怀里哇哇大哭。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逢年过节吃团圆饭的时候，郁江离依旧没有座位。第二年春，郁江离在学校住了半个月再回家时，那套红木桌椅已经在奶奶家了。
而这次，江老太太的身边空着一把椅子。
郁将离假装没看见，站在桌子末尾。
江庆中给父亲倒了杯酒，又给江庆成满上，父子三人聊得热火朝。
江庆成的脸上有些不自在，时不时看看郁江离，终于等到郁江离看向自己，于是指了指江老太太身边的座位：“离，坐那儿。”
郁江离尴尬地笑了笑，正不知该如何拒绝，便听到江老太太洪亮的嗓音：“干什么？这是枫的位置！”
“他不是没来吗？”孙秀华帮腔道，“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不行，一会儿来了，我孙子坐哪儿？”江老太太着，把椅子往自己身前拽猛地一拽，两把椅子碰在一起，夹到她干枯的手指，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又瞬间垮下脸来，低着头，不敢看孙秀华。
郁芳打圆场：“没事，大家吃饭，不用管她！”
江庆成顿了顿，看向江蕊：“不能每次都是你姐姐，这次你站着。”
江蕊瞪着眼看着父亲，转而求助地看向母亲。孙秀华撇了撇嘴，瞪了江庆成一眼。
江庆成给江蕊使了个眼色：“快点儿！”若是往年，江庆成也就当了睁眼瞎了，可今年情况大不相同，江蕊去了临溪，吃的住的，都是郁江离给的，何况，他们一家还指望郁江离能给江蕊介绍一个如顾霜辰般的男朋友。
郁芳赶忙阻止：“别呀！江离是姐姐，怎么也得让着妹妹。没关系，你们吃！”着，隔着江离和江荀，给江蕊夹了几片孜然羊肉，“快吃，不用理他们。”
江荀忽然放下筷子，也站了起来。
郁芳微微一怔，其他人也纷纷抬头，不解地看着江荀。
郁芳尴尬地笑笑：“呵！看看我家这俩闺女吧！都喜欢站着吃。呵呵，站着吃好，有利于消化。”
“奶奶。”江荀昂了昂脖子，她今年才从邻居嫂子的口中知道，原来这套桌椅是外公送来的，于是今年的交涉就更加理直气壮了，“我外公一共送来十六张椅子，现在只有九张，另外七张呢？”
话音刚落，江庆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混蛋！怎么和你奶奶话？”
“啊。对不起。”江荀低头认错，转而道“爷爷，我外公一共送来十六张椅子，现在只有九张，另外七张呢？”
郁芳碰了碰郁江离，语气严厉，但极力压低了声音：“让她坐下，别找事儿。”
郁江离看情况不妙，低声劝江荀：“算了！反正也吃不了几次。”
“那不校我哥哥人都没到，他反倒有座位。我姐姐忙前忙后，就只配站着吃饭？何况，这套桌椅还是我外公送来的！这里没有谁的位子，也不能没有我姐姐的位子！”
郁芳站起来，在江荀背上打了一拳，江荀的心脏瞬间像被石头砸了似的，疼得抽搐，好一阵才重新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
郁芳乜着眼，眼底的恨意蓄势待发，上下眼睑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那眼神，恨不得把江荀生生剜下一块肉来，仿佛今的难堪都是江荀带给她的。
“你要是不高兴，就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郁芳恶狠狠道。
郁江离拽了拽江荀的袖子：“算了！多大点事！好好吃饭。”着，拽着江荀的胳膊把她往椅子上按。
江荀甩了甩，看着满脸错愕的江大辉和憋得满脸通红的江庆中，嘴里发出一丝冷笑：“呵！我就问，剩下的椅子去了哪里？为什么人多的时候不拿出来？”
江大辉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都是你奶奶收着的……”
“呵！”
若是时候的江荀，定然会认为奶奶才是那个坏人，但是现在，江荀完全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两人夫妻这么多年，那椅子又不是什么玩意儿，藏起来就找不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关系，我去找。”
江荀完，转身就往外走。
江老太太立刻起身，在门口拽住了江荀的衣领。
江荀一米六八，比江老太太这个佝偻的老婆儿高了一头半，江老太太的手却十分有力，紧紧攥着她的衣领：“你不能去。”
郁芳生怕江荀一气之下，把老太太甩出去，赶紧走上前，双手环住江老太太，几乎把她拥在怀里，劝慰道：“妈，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去，我不让她去，您别急，啊！”
江荀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胳膊一甩，就要往西屋走去。那是奶奶放置杂物的地方。
江老太太顿时瘫在地上，拍着大腿大哭：“你快回来！那要留着给你哥哥布置新房呢！哎哟，真是造孽啊！”
江庆中见母亲瘫坐在地上，立刻站了起来，起身太猛，身后的椅子碍事，江庆中猛地踢了一脚，椅子顿时歪向一边，铿地一声倒在地上。
江庆中三步并作两步，“闪开！”着，一把推开郁芳，亲自扶住了母亲。
郁芳被他一推，整个人直直向后仰去，哐啷一声倒在门板上，门板的玻璃应声碎裂。
孙秀华立刻起身去扶郁芳。
江枫转着车钥匙进屋，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愣在门口：“怎…怎么了？”
孙秀华抢先回答道：“没事，你奶奶摔了一下。”
西屋的杂物一向杂乱无章，郁江离怕江荀出什么意外，早已追着跟了出去。
她走进西屋时，江荀正站在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塑料箱子上，双臂举起一把红木椅，就要往下扔。
“别扔！”郁江离喊道，举起双手，将椅子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妈的！我外公的东西，凭什么给别缺家具！”江荀拍拍手，从塑料箱上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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