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普通的守关士卒，甚至包括高要的亲兵，眼前这一幕是极其罕见的。他们追随的王上，麾下掌控着三十多万精锐大军，治下人口逾千万，是真正跺跺脚下震动的人物。平日里，王上颁布严明的法令，推行惠及万民的仁政，其形象是威严、高远、深不可测的。
他们能感受到生活的切实改善：流民几乎绝迹，只要肯出力就有饭吃；孤寡老幼虽不能富足，但至少有了活命的救济粮和简陋的栖身之所；各地兴办的手工作坊，给了许多人靠双手挣口粮的机会……这些都是王上的恩泽，但他们见到王上真容的机会，少之又少。
今日，他们不仅亲眼目睹了王上与那威震下的楚霸王项羽在雨中浴血鏖战，勇武无双；此刻更看到了王上如此平易近人、甚至带着几分江湖豪气地与狼狈的丞相开着玩笑。这种反差，非但没有削弱王上的威严，反而让他们感到一种奇特的亲近和真实。
原来，王上也会累，也会大笑，也会拍着臣子的肩膀浑话。这份饶气息，在冰冷的战争机器和庞大的统治体系之外，显得格外珍贵。它像一颗火种，悄然点燃了士兵们心中更深沉的归属感和愿意为之死战的决心。
高要的笑声渐渐平息，他环视着周围士兵们带着笑意却依旧恭敬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兀自气闷、但眼神深处担忧已散的萧何，心中一片澄明。阳平关的危机远未解除，项羽的狂风暴雨随时会再次降临。但此刻，在这冰冷的雨关之中，人心，似乎更凝聚了一些。这，或许就是意外之喜吧。
昨日那场泼大雨，虽然暂时浇熄了战火，却并未给任何一方带来实质性的优势。湿透的土地吸饱了水分，变得松软泥泞，一脚踩下，深陷难拔，严重迟滞了楚军攻城器械的推进和士兵冲锋的步伐。对于守城的高要而言，这泥泞同样是一把双刃剑。
它阻碍列人，却也大大增加了己方搬运守城物资的难度和危险。湿滑的城墙增加了守军移动和操作的风险，而潮湿的空气更是让弓弦疲软，箭矢的威力和射程都打了折扣。更令人忧心的是，这场雨对可能正在驰援途中的南境军同样造成了巨大的阻碍，道路泥泞难行，行军速度必然大受影响。这场雨，看似为高要争取了喘息之机，实则更像是将敌我双方都拖入了一个行动迟缓、效率低下的泥潭，谁也没能占到真正的便宜，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的僵持。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直到次日下午，空终于放晴，炽热的阳光重新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潮湿的水汽。但泥泞的地面并未完全干透，依旧散发着土腥味，踩上去依旧黏滑。项羽显然已失去了所有耐心，地面状况勉强达到可承受大军冲击的临界点，他立刻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这一次，项羽没有策马阵前耀武扬威，更没有试图用言语挑衅高要。他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矗立在攻城大军后方的高坡上，重瞳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阳平关的城头。他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
“咚！咚！咚！咚——！”
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战鼓声骤然擂响，如同巨兽的心跳，震颤着整个战场！这鼓声就是最直接的命令！早已蓄势待发的楚军步卒方阵，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震的呐喊，踏着尚未干透的泥泞，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向着阳平关的城墙发起了全面、凶猛的冲锋！没有试探，没有花哨，一上来就是最猛烈的总攻！
城头之上，高要的身影同样第一时间出现。他一身玄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头盔下的目光沉静如水，扫视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硝烟味道的空气，声音沉稳而清晰地穿透城头的喧嚣：“弓箭手——预备！放！”
“嗡——！”
弓弦齐震，发出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刹那间，遮蔽日的箭矢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无数道死亡的弧线，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倾盆暴雨般向着冲锋的楚军当头罩下！
楚军对此早有防备！冲在最前的刀盾手立刻将巨大的橹盾高举过头顶，紧密相连，瞬间在冲锋的洪流上方形成了一片移动的“铁壁”。后续的士兵则利用圆盾护住要害，在橹盾的掩护下继续前冲。
箭雨“噼里啪啦”地钉在盾牌上，如同骤雨敲打芭蕉，虽声势骇人，但造成的杀伤被降到了最低。楚军的阵型在箭雨下微微波动，但冲锋的势头却未被遏制！
眼看楚军先锋已如蚁群般涌至城墙脚下，一架架沉重的云梯带着沉闷的撞击声架上了城垛！
“檑木！火油！快！”高要的喝令声再次响起。
城头的守军立刻行动起来。巨大的、沾满湿泥的原木被合力抬起，顺着云梯的方向狠狠砸落！同时，一桶桶粘稠刺鼻的火油被倾倒而下，淋在云梯、城墙根以及拥挤在下面的楚军士兵身上！
“点火！”高要的声音冰冷。
数支火箭精准地射入火油之中！
“轰——！”
烈焰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数丈高，贪婪地吞噬着油脂和木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滚滚，焦臭弥漫！被火油浇中的楚军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化作翻滚的火球！燃烧的檑木更是堵住了数段城墙的攀登路径，极大地迟滞了楚军的攻势！
楚军的反应同样迅捷而专业！这攻城战中常见的火攻，他们自有应对之法。后方立刻冲出数匹健壮的挽马，套上粗大的绳索，冒着箭矢和落石，硬生生将几根正在熊熊燃烧的巨大檑木拖拽开！其他地段，则有专门的士兵冒着火焰，疯狂地用铁锹铲起湿泥和沙土，不顾一切地扑盖向火源和流淌的火油！他们用生命和泥土，硬生生在火海中开辟出继续进攻的通道！
“登城！杀——！”楚军军官的嘶吼在烟火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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