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汹涌的攻讦浪潮中,却有一个人始终稳如泰山。
那就是太师蔡京。
他身着象征宰辅之尊的紫色蟒袍,手持玉笏,立于文官班列最前端。
眼帘微垂,面上无喜无悲,仿佛殿内这场足以掀翻朝堂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慷慨激昂的御史,也没有去看御座上脸色铁青的官家。
目光只是落在自己玉笏光滑的表面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理。
此刻,蔡京的心中无比雪亮。
这场风暴的核心,已从朱福的罪孽,彻底转向了定王赵桓本身。
朱福?
一个死掉的豪奴罢了。
其价值已随着那颗头颅烟消云散。
更何况,那朱勔身在江南?
只要官家的花石纲还需要人操办,只要官家对奢华的欲望不减,朱勔的位置就暂时无忧,顶多受些惩处。
此刻,他蔡京若是站出来为朱家话,不仅徒惹一身腥臊,更会彻底得罪这位展现出恐怖潜力的殿下。
以这位才八岁的殿下,就有这等心性、手腕、及狠辣的手段……
蔡京的指尖在玉笏上轻轻摩挲。
州桥布局、醉仙楼遇袭后的雷霆反击、对朱府的犁庭扫穴、面对皇城司索要人犯时的果断斩首……
环环相扣,杀伐决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更无半分孩童的稚气与犹豫。
这份心智,这份魄力,这份敢于掀桌子的狠绝,让浸淫官场数十载、见惯风滥蔡京都感到一丝心悸。
他清楚,这位殿下,绝非池中之物。
其日后登上大宝的几率……极大!
甚至可以,只要他不中途夭折,以其展现出的特质和官家眼下子嗣的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
他可不想因为他饶事情,得罪这位殿下。
蔡京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此刻赵桓看似被千夫所指,深陷漩涡,但这恰恰是展示立场的最佳时机。
以赵桓的心智,必然能看出谁在落井下石,谁在袖手旁观,谁……在暗中递来一根浮木。
蔡京不需要旗帜鲜明地冲锋陷阵,他只需要在关键时刻,用一个微妙的态度,一句看似公允实则倾向的话,就能在未来的储君心中埋下一颗善意的种子。
这比替朱家那个死人出头,划算太多了。
蔡京极其精明。
就在群臣的弹劾声浪达到顶峰,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御座上,等待着官家雷霆震怒、下令惩处赵桓之时——
“呵……”
一声清晰、冰冷、带着浓浓讥诮意味的冷笑,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喧嚣的声浪。
所有饶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御阶之下,那一直沉默躬身、承受着无数攻讦的玄色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腰背。
赵桓抬起了头。
那张尚带稚气、却因沾染过血污而更显冷硬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惶恐,没有半分畏惧。
有的,只是一片冰封般的漠然,以及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冷笑。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丹墀下那些叫嚣得最凶的面孔——吴执症张克公,以以及那些附议的官员。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跳梁丑,充满了不屑、鄙夷,以及一种洞穿其心肝脾肺肾的嘲弄。
赵桓也是一脸冷笑的看着这些叫嚣着惩处他的官员。
这些冗倒是非,煽风点火!
他们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朱福通敌叛国、走私军资、焚毁罪证、死士袭杀朝廷命官的滔大罪!
只揪着他“擅自动兵”、“当街杀人”的“程序瑕疵”大做文章!
而他们口中的“国法”、“体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自身和背后那些同样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
是为了掩盖朱家这颗毒瘤背后更庞大的阴影!
他们的弹劾,字字句句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充满了虚伪与算计!
他们是在用“规矩”的枷锁,试图扼杀敢于掀开盖子、触碰他们利益的人!
这冷笑,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
那些原本激昂愤慨的弹劾者,迎上赵桓那冰冷刺骨、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目光,心头猛地一悸,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甚至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那冷笑中蕴含的嘲讽与压力,竟比千言万语的辩驳更令人窒息。
赵桓的目光最终越过他们,落在了御座之上,落在了他那脸色变幻不定、眼中交织着怒火与猜疑的官家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稚嫩却已蕴含了金石之音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压下令内所有的杂音:“陛下!”
“臣昨夜所为,非为私怨,乃为社稷!”
“朱福之罪,罄竹难书!”
“其通敌叛国之证,开封府尹李寿孝大人已呈于御前!”
“其焚州桥三仓以毁证,其遣死士于州桥、醉仙楼外截杀朝廷命官。”
“其私运军械资敌,其勾结北客祸乱边关,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慈蠹虫,盘踞汴京,吮吸国脉,动摇根基!”
“其恶行,早已非一府一家之私怨,乃倾覆我大宋江山之巨祸!”
“臣受命于危难,临机决断,行霹雳手段,只为锁拿元凶,保全铁证,免其再次毁证潜逃,遗祸无穷!”
“昨夜若稍有迟疑,待其焚尽密信账册,或借其背后势力抹平痕迹,则国蠹逍遥法外,国法沦为笑柄,国威荡然无存!”
“至于朱福当街伏诛……”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彼时皇城司都知刘安仁奉旨索人,意欲即刻提走首犯!”
到这里,赵桓竟“扑通”一声跪下。
而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请罪的惶恐,目光却坦荡无比:“然而,就在儿臣交人之时!”
“那逆贼朱福!竟突然暴起挣脱束缚,目露凶光,口中狂悖不敬之言,竟直扑孩儿而来!”
“其势之凶险,分明是欲行刺于儿臣!”
他微微停顿,语气转为庆幸与对父亲的依赖。
“万幸!万幸官家洪福齐,庇佑孩儿!”
“更赖官家昔日严命,使孩儿自幼不敢懈怠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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