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爪子刚扒住破窑洞的砖缝,青鸟的布鞋尖便碾住了它的尾巴。
那畜生被拽得倒仰着发出呜咽,前爪在空中乱抓,嘴里的纸片\"啪嗒\"掉在青石板上——正是昨夜飘进洞的残页。
青鸟蹲下身,指节叩了叩洞壁。
表层的灰泥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被磨得发亮的砖棱。
他眯起眼,顺着砖棱往上摸,在齐肩高的位置摸到半道暗红擦痕,像是什么布料勾破留下的。\"有人常来。\"他喃喃自语,指尖蹭过擦痕,放在鼻端嗅了嗅——是生丝的气味,混着点煤油味。
后半夜的风裹着垃圾场的酸腐气灌进窑洞。
青鸟摸出怀里的细铜丝,绕着洞口三匝布成绊线,又在铜丝末端系了个拇指大的铜铃。
那铃铛是他从顾家旧宅拆的门环芯子,轻轻一碰便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声。
第二日破晓,顾承砚正用放大镜查看苏若雪新改良的提花机图纸,门帘\"刷\"地被掀开。
青鸟裤脚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个布包:\"昨夜铃铛响了三次,第一次寅时三刻,第二次卯时初,第三次卯时正。\"他摊开布包,里面是三根断成两截的铜丝,断面整齐得像被利刃割断的。
顾承砚的拇指在图纸边缘敲了两下,目光扫过铜丝:\"不是野狗。\"
\"是。\"青鸟从怀里摸出半片狗毛,\"第一回响铃时我躲在废烟囱后,看见黑影蹲在洞口,手里拿根细竹片挑开铜丝。\"他喉结动了动,\"那手......指甲盖修得极齐,不像乞丐。\"
苏若雪放下茶盏,茶沫在杯底晃出涟漪:\"野狗只认吃的,但有人认野狗的路。\"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承砚残页是饵,这洞该是他们的'眼'——盯着饵有没有被人捡走。\"
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抵着下颌:\"若雪得对。
那我们就往这眼里撒把沙。\"他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茧纸,\"你写段假密文,用隐形墨水。
内容要提'五号接应点藏有总图'——他们不是总在找织魂令的激活法子么?\"
苏若雪接过笔,笔尖悬在茧纸上:\"隐形墨水用紫草汁?
遇热显形。\"
\"再加半滴鸦片膏。\"顾承砚从药罐里挑出点黑膏,\"他们若用火烧,纸会泛黄,像真的被藏了很久。\"他转身对青鸟道:\"把这纸揉皱,混在今晚福兴米行倒的厨余里——米行的泔水车总往垃圾场东北角走,那是野狗最常翻食的地方。\"
\"还得撒点带药味的碎布。\"苏若雪突然补充,\"野狗沾了药味,追它的人才会信这纸片是从重要地方叼出来的。\"她解开腕上的银镯,\"用我这帕子撕,上面有薄荷香粉,能盖过垃圾味。\"
三日后的深夜,青鸟缩在垃圾场旁的破木棚里,裹着件油乎乎的旧棉袄。
他的目光紧盯着东北角那堆新倒的厨余——烂白菜帮子、鱼骨头、还有团皱巴巴的茧纸。
子时二刻,月亮被云遮住一半。
一个戴斗笠的身影从破窑洞口钻出来,佝偻着背往厨余堆挪。
青鸟的手指掐进掌心——那人身形瘦得像根竹竿,左脚有点跛,正是这三夜里总在垃圾场晃悠的\"老乞丐\"。
乞丐蹲在厨余堆前,用枯枝拨拉了两下,突然僵住。
他迅速把茧纸塞进怀里,转身往城北走。
青鸟猫着腰跟在后面,穿过两条污水横流的巷子,看着那人拐进一间低矮的瓦屋。
瓦屋的窗纸泛着昏黄的光。
青鸟贴着墙根凑近,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他摸出怀里的铜镜,从窗缝里照进去——穿灰布衫的男人正伏在桌前抄录,桌上摆着盏煤油灯,还有半块吃剩的烤山芋。
\"第二层。\"顾承砚听完汇报,把茶盏往桌上一磕,\"抄录的人上面还有传信的,传信的上面还有下指令的。\"他盯着墙上的上海地图,指尖点在城北贫民区:\"得把这条线揪出来。\"
苏若雪把刚熬好的枇杷膏推过去:\"明远前日想扮江湖郎中,正好去那片卖驱瘟药丸。\"她指腹摩挲着膏罐的边沿,\"贫民区闹痢疾,郎中最招人。\"
顾承砚的目光突然亮了,他抓起桌上的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让明远带几味猛药——\"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渐起的晨雾,\"要让瓦屋里的人,闻见药味就坐不住。\"暗窑洞口的旱烟杆还飘着最后一缕焦苦,顾承砚的指尖已抵上苏若雪的腕脉。
\"明远的药粉备齐了?\"他垂眼盯着案头那包泛着珍珠光泽的粉末,是苏若雪用碾碎的夜光螺壳混了萤火虫腹末调的,\"得让他们沾了就甩不脱,又查不出名堂。\"
\"备了三斤。\"苏若雪抽回手,将药包扎成葫芦形状,青布绳在指尖绕出花,\"我在粉里掺零艾草香,贫民区的人闻着亲牵\"她抬头时睫毛轻颤,\"明远扮郎中的行头在西厢房,我让王妈往他药箱里塞了两包焦山楂——治痢疾的,真有人来问病,别露了马脚。\"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药包上的结,突然笑出声:\"若雪,你这哪是扮江湖骗子,分明是真悬壶。\"他收了笑意,\"让明远辰时三刻到北市桥摆摊,专挑穿短打、裤脚沾泥的——他们这种人,最信'走方郎中'的野路子。\"
次日清晨的北市桥飘着雨丝,苏明远的药摊支在老槐树下,蓝布幌子写着\"驱瘟保平安\"五个褪色大字。
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鬓角沾零草屑,正往陶碗里倒褐色药汁:\"各位爷瞧好了,这是长白山野山参配的'百毒散',痢疾拉水的喝半盏,三日准好!\"
穿短褂的青年挤到摊前时,雨刚好停了。
他袖口沾着泥点,喉结动了动:\"给我来五包。\"手指抓药包时,苏明远的指甲轻轻在纸包角一挑——荧光粉顺着指缝漏进青年袖口的褶皱里。
青年走得急,蓝布伞尖扫落几片槐叶。
躲在茶棚里的青鸟摸了摸怀里的铜哨,等那身影转过街角,才扣着哨子跟了上去。
顾承砚在顾家绸庄二楼看着这一切,指尖敲了敲窗棂。
苏若雪端着茶盏站在他身侧,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粉能撑多久?\"
\"三昼夜。\"顾承砚接过茶盏,\"夜光螺的光遇汗会更亮,他要是擦,反而蹭得满手都是。\"他望着青鸟消失的方向,\"广生洋行的后巷...那是日商的地盘。\"
当夜子时,顾承砚和青鸟扮作更夫,提着灯笼晃到广生洋行后巷。
青石板缝里泛着青苔,暗门藏在第三块砖下,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
\"借个火。\"顾承砚压低声音,青鸟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暗门上的抓痕——新的,还带着木屑。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顾承砚侧身挤进去时,后颈突然一凉。
屋里的煤油灯\"啪\"地炸了个灯花,照亮满墙的关系图:白纸黑字的\"顾承砚\"被红笔圈着,线连向苏若雪、青鸟,甚至远在苏州的染坊老匠\"七子\"。
最中央的\"织魂令副本\"四个字,墨迹未干。
\"他们不是要找令。\"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是要把我们的人、我们的网,全拆了。\"他指尖划过\"七子\"的名字,\"可惜,他们漏掉了最旧的那根线。\"
青鸟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要烧了这些?\"
\"烧?\"顾承砚突然笑了,\"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赢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去把老周找来——就是染坊那个总咳嗽的,让他写封'临终信',在龙华古塔见过顾少将的密图。\"
\"顾少将?\"青鸟挑眉,\"您祖父?\"
\"我祖父的墓在吴淞口。\"顾承砚转身往门外走,\"但他们不知道。\"
当夜亥时,龙华古塔的飞檐上多晾黑影。
他背着铁凿,月光照在凿尖上,泛着冷光。
塔下香案上的长明灯突然晃了晃,灯芯\"滋啦\"一声,火苗缩进灯油里,黑暗瞬间吞没了塔基的碑文。
黑影的铁凿抵上第三层砖缝,青砖发出细碎的呻吟。
他不知道,三百米外的老槐树上,青鸟正举着望远镜,将这一切收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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