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言书房里的茉莉香还未散尽,顾承砚已立在绸庄后宅的青砖地上。
他捏着青鸟刚取来的粗陶茶盏,指节因用力泛白——杯底那枚铜纽扣在冷光下泛着幽青,针脚处还粘着半粒茶渍,与王慎言方才目睹的场景分毫不差。
\"苏先生的《织谱批注》在书阁第三层暗格。\"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素手搭在他腕间,\"我今早整理旧物时翻到的。\"她的掌心带着暖香,将他紧绷的神经轻轻熨平。
顾承砚转头,见她发间那枚珍珠簪子微微晃动,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那是他上月在福记银楼挑的,\"配你素净衣裳最好\"。
茶盏被轻轻搁在红木案上。
顾承砚取来放大镜,镜筒压得指节发红。
倒影里,礼帽男扭曲的笑脸正从铜纽扣边缘漫开,指尖仍固执地指向杯外。
他忽然想起批注里那句被墨渍盖住的话:\"影非所见,乃心所惧——惧深则形变。\"喉结滚动两下,他抓起案头狼毫在纸上游走:\"王慎言看见的不是幻象,是他心里藏着的鬼。
他们用纽扣当引子,让叛徒自己吓自己。\"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她不知何时取来父亲遗留的绣线盒,檀木盒盖敞着,五色丝线在案头铺成流霞。
铜纽扣被她用银镊子夹起,依次压在靛蓝、月白、鸦青的丝线上。
当最后压上一缕深红血绣线时,倒影里礼帽男的指尖突然颤了颤,像被火烫到的飞蛾。
顾承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见过这血绣线——三年前苏父被日商构陷入狱,苏若雪在牢外守了七日七夜,用绣帕蘸血写状纸,那帕子上的红,便和这丝线一般灼目。\"心钉盟。\"苏若雪的指尖抚过纽扣边缘的暗纹,\"当年我父亲过,这是殉难者的信物。
王慎言把它扔进茶杯,不是销毁,是......\"她顿了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是他在祭拜那个被他出卖的人。\"
窗外忽然传来鸽哨。
顾承砚望着蓝上掠过的灰影,眼底浮起冷冽的光。
他抓起案头的算盘重重一扣,珠串碰撞声惊得苏若雪抬眼。\"若雪,去让苏明远联系恒裕隆采办处。\"他抽出钢笔在便签上疾书,\"就顾家要重制民国初年的'七扣礼服',寻老匠人修复古扣——要让王慎言的耳目听见。\"
\"那黑市的假纽扣?\"苏若雪已从他的语气里读出计划,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薄茧。
顾承砚将另一枚铜纽扣推到她面前,扣面\"顾\"字被刻意磨得模糊,针脚处沾着半块茶渍,与王慎言那枚如出一辙。\"青鸟。\"他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青衫男子,后者立刻垂眸抱拳,\"去黑市放消息,有枚老扣要出,开价五根大黄鱼。\"
青鸟领命退下时,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的绣线吹得轻颤。
苏若雪拾起那缕血绣线,绕在指尖打了个结:\"他们不是要种恐惧么?
我们就给这颗种子浇点水。\"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在暖光里发亮,\"等王慎言看见市面上的'顾'字扣......\"
\"他会以为当年的'山先生'没死。\"顾承砚替她接完话,指节叩了叩那枚假纽扣,\"当年'心钉盟'的暗号,是每枚扣里藏半块密信。
王慎言以为自己毁了所有,可他不知道......\"他忽然笑了,笑容像刀锋划过绸缎,\"这世上最毒的饵,是让做贼的人,自己撞进自己的陷阱。\"
夜渐深时,绸庄后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青鸟的身影隐在树影里,只露出半张轮廓:\"恒裕隆的杂役老张头,今夜往福来客栈去了三回。\"顾承砚将茶盏里的铜纽扣重新收好,袖中传来苏若雪悄悄塞进来的桂花糖,甜意从掌心漫到喉头。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轻声道:\"三日后,该收网了。\"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声。
王慎言的书房里,那只黑蚁不知何时爬到了茶盏边缘。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纽扣上,照见扣底极浅的刻痕——一个被磨得几乎看不清的\"山\"字,正随着蚁群的爬行,缓缓浸入黑暗。
三日后的清晨,顾承砚正在后宅晒场查看新收的春茧,竹匾里的蚕宝宝正啃得沙沙作响。
青衫角被风掀起时,青鸟的身影已立在院门口,袖口沾着星点泥渍——这是他夜探黑市后特有的痕迹。
\"少东家。\"青鸟压低声音,指节在门框上敲了三下。
顾承砚放下竹匾,茧丝粘在指尖的触感还未褪去,已跟着他转入偏厅。
案上的盖碗茶早凉透了,青鸟从怀里摸出半块油纸包,摊开是枚边缘磨损的铜纽扣,针脚处的茶渍比原样更深些:\"恒裕隆杂役老张头,昨夜在十六铺码头用十根大黄鱼换走了假扣,今早雇了黄包车往虹口去,最后进了福兴洗衣坊。\"
顾承砚的拇指碾过纽扣背面的\"顾\"字凹痕,指腹被磨得发疼。
他想起三日前与苏若雪在绣线盒前的对话——他们故意在黑市放风\"顾氏旧扣藏着织工密信\",原主纨绔的名声早被他洗得差不多,但日商安插在上海滩的耳目,总爱信些\"破落户急着变卖家当\"的戏码。\"他们以为我们想寻旧部,实则我们想引'影子'出手。\"他将纽扣往桌上一按,茶盏里的水纹荡开,\"谁碰纽扣,谁就是'蜕壳'未净的线。\"
青鸟点头,袖中滑出半张地图,指尖点在虹口片区:\"我已让陈阿木他们暂停在纺织同业会的动作,改派'蝉蜕者'外围的兄弟盯着洗衣坊。\"所谓\"蝉蜕者\",是顾承砚半年前组建的情报网,取\"蜕壳新生\"之意,专盯日商在华产业的暗线。
他抬眼时,见青鸟眼底血丝密布,显然熬了整夜:\"今夜你亲自去,专盯戴礼帽的——王慎言那套'影非所见'的把戏,背后定有个玩心理战的行家。\"
月上柳梢时,福兴洗衣坊后巷的青石板泛着湿冷的光。
青鸟贴着斑驳的砖墙挪到后窗,腐木窗棂被他用薄刃撬开半寸,霉味混着肥皂香涌出来。
里屋灯影摇晃,一个穿靛蓝短打的送衣人正踮脚往通风口塞纸条,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噜\"声——是摩斯密码的变调,青鸟听得耳朵发烫。
\"纽扣再现,恐'织魂'复苏......\"送衣人压低的嗓音漏出半句,青鸟的匕首已抵住他后颈。
纸条被抽走时还带着体温,墨迹未干:\"建议启动'蝉蜕二号'应变。\"
顾承砚在绸庄密室里点亮煤油灯时,纸条上的字被照得发亮。
苏若雪端着药碗的手顿在半空,碗沿的枸杞晃了晃:\"蝉蜕二号?\"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难道他们早备邻二层卧底?\"
\"比这更狠。\"顾承砚将纸条按在烛火上,火星子舔着\"蝉蜕\"二字,\"王慎言是第一层,'蝉蜕二号'是第二层,等我们揪出王慎言,他们立刻推第二层出来顶缸,永远断不干净。\"他抓起案头的《织谱批注》,泛黄的纸页被翻得哗哗响,\"但若让第一只蚂蚁,咬断第二只的触角......\"
苏若雪忽然握住他翻书的手。
她的掌心还沾着药香,指腹有常年拨算盘留下的薄茧:\"你要借王慎言的手,撕了这第二层。\"
顾承砚转头,见她发间那枚珍珠簪子在灯影里晃,像落进墨色里的星子。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刀锋划过绸缎:\"明日清晨,去同福楼订雅间。
王慎言每日辰时三刻必去喝早茶,我们给他换套新茶具。\"
次日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同福楼二楼雅间的檀木窗棂上凝着水珠。
顾承砚立在街角的酱园铺前,透过蒙着油垢的玻璃,看见王慎言掀帘而入。
那人身着月白杭绸长衫,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桌沿上,发出清响——和往日里的儒雅做派分毫不差,只是手指在茶盏上顿了顿。
\"少东家,茶盏换好了。\"陈阿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怀里还抱着半箱未拆的新茶具,\"微型反光片嵌在杯底,角度照着窗外梧桐树洞。\"顾承砚望着雅间里王慎言的影子,见他提起茶夹夹起铜纽扣,倒影里的光斑突然歪向窗外。
王慎言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他的手指捏着纽扣,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两下,猛地推开椅子往楼下冲。
顾承砚盯着他撞开茶楼门的身影,见他踉跄着扑向街角的梧桐树,枯枝被撞得簌簌落。
\"去看看。\"他对陈阿木,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阿木跑过去时,顾承砚仍站在酱园铺前。
他望着梧桐树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晨光里闪了一下——是枚生锈的铜纽扣,用麻线系在树洞里。
纽扣下方的泥土被扒开一片,半截黑褐色的织梭尖端露出来,梭身刻着极的\"陈\"字,像是被刀刻进去的,笔画里还凝着暗红的锈。
顾承砚摸出怀里的《江南织谱》,指尖拂过封皮上的虫蛀痕迹。
他想起苏若雪昨夜翻到的批注:\"七脉归心,梭断魂存\",喉结滚动两下,将书按在胸口。
晨雾渐散时,青鸟的身影从巷口闪出来,冲他点零头——树洞下的泥土,已经被做了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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