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玄王朝,太州。
刺史府的后堂之内,气氛压抑。
名贵的波斯地毯,墙上悬挂的前朝名人字画,角落里那尊雕刻着麒麟吐瑞的紫铜香炉,都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子山雨欲来般的恐慌。
太州刺史钱谦益,一个年过六旬、身形臃肿得像一口酱缸的胖子,正坐立不安地在堂中来回踱步。
他那身由上好蜀锦缝制的华贵官袍,此刻被他走得满是褶皱,头上的乌纱帽也有些歪斜,往日里那副养尊处优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惶恐与六神无主。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了!”
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着额角不断冒出的虚汗,嘴里反复念叨着。
在他的面前,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精明。
此人,便是钱谦益的女婿,在太州府衙担任主簿的李默。
“岳父大人,还请息怒。”李默上前一步,对着钱谦益躬身一礼,声音平稳,“明州陆罡派人送来的,只是求援信,并非战败书。事情,或许还未到最坏的地步。”
“还未到最坏的地步?!”钱谦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那跪在地上的信使,声音尖利得变流,“你听听!你听听他的!鱼乐府、玄阴府,两座坚城,一夜之间,尽数陷落!南贼的兵马,已经兵临明州城下!这还不算最坏,什么才算最坏?!是不是等那苏寒的刀,架在老夫的脖子上,才算最坏?!”
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回了太师椅上,肥硕的身体将椅子压得“嘎吱”作响。
“陆罡这个废物!亏他还自诩是柳太尉的得意门生!连两座城都守不住!”钱谦益骂骂咧咧,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恐惧,“他现在倒好,把城门一关,搞什么坚壁清野!可他不想想,明州要是没了,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就是我太州啊!”
李默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许久,等钱谦益的怒火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开口,一针见血。
“岳父大人,如今骂陆罡也无济于事。我等现在要考虑的,是这援兵,救,还是不救?”
钱谦益闻言,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救?拿什么救?!我太州府库里,满打满算也就两万州兵,还都是些平日里只能欺压百姓的酒囊饭袋!派他们去跟那魔神杨再兴拼命?这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可若是不救……”李默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州若破,我太州便成林御南贼的第一线。届时,唇亡齿寒。况且,见死不救,朝廷怪罪下来,岳父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该怎么办?!”钱谦益彻底慌了神,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这颗脑袋,随时都可能搬家。
李默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叹一声,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神情。
“岳父大人,此事,非我等文官可以决断。太州真正的定海神针,不在您这刺史府,而在城东的水师大营。”
他顿了顿,点出了那个真正能决定太州命阅名字。
“此事,当立刻去与水师大都督,魏朗将军商议。”
……
与此同时,玄阴府城下。
神威军的围城,已经进入邻七。
七里,那惊动地的战鼓声,再未响起。
那数十座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攻城塔,也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一群沉默的看客。
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喊杀声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帅帐之内,偏将赵毅再也按捺不住,他看着帐外那些同样焦躁不安的将士,对着那道依旧在临窗习字的身影,重重一抱拳。
“辛帅!七了!我们已经在这里,陪着城里那帮缩头乌龟,整整耗了七了!弟兄们的刀,都快生锈了!”
辛弃疾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哦?那城里,有何动静?”
“没动静!”赵毅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城里那帮孙子,比谁都能沉得住气!除了加固城防,再无任何动作!军师,恕末将直言,我等如此围而不攻,只会挫伤我军锐气,助长敌军……”
“再等三日。”
辛弃疾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赵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辛弃疾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身,那双儒雅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风,还未起。”
……
明州州城,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之内。
那名从玄阴府地道中逃出的死士信使,化名王二,此刻正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狭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已经整整七了。
他每日都去刺史府门前打探消息,可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那句冰冷的“刺史大人正在议事,闲人免进”。
他不敢造次,也不敢催促,只能像一个普通的流民,眼巴巴地等待着。
可他等来的,不是明州府发兵救援的消息。
而是城门紧闭,全城戒严的命令。
是东边沉香府的百姓,被如同牲畜般驱赶进城,哭喊声震的景象。
是陆罡那道“坚壁清野”,不留一粒粮食给“南贼”的绝情将令。
他带来的那点干粮,早已吃完。这几日,全靠喝客栈的凉水充饥。
他的心中,那最后的一丝希望,正在被这无尽的等待,一点一点地,彻底磨灭。
陆罡,根本就没打算去救玄阴府!
他被抛弃了。
玄阴府,也被抛弃了。
这个念头,让王二浑身冰冷。他瘫坐在墙角,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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