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应你。”
嘶哑的三个字，如同三块冰冷的玄铁，砸在寒潭边缘凝固的幽蓝冰面上，也砸在红袖覆盖冰霜的心头。陈默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个扭曲冰冷的弧度尚未消散，右眼深处那点银芒却沉淀得如同万载寒潭，所有的挣扎、不甘、痛苦都被一股坠入深渊后的死寂平静所取代。
崔珏古拙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答案早已在他预料之郑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穿透皮肉，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达成契约的……危险工具。
“善。”崔珏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他宽大的朱红判官袍袖无声拂动，手中那杆散发着森严法则气息的判官笔本体，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嗡！
笼罩寒潭边缘的无形法则屏障瞬间向内收缩、稳固，化作一道更加凝实、隔绝一切窥探的透明壁障。同时，崔珏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对着陈默虚虚一按。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法则之力瞬间涌入陈默濒临崩溃的识海！这股力量并非修复，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封印，强行压制、抚平了生死簿反噬带来的狂暴撕裂感，将那些翻腾的法则创伤暂时冰封！陈默身体猛地一松，灵魂深处那几乎将他撕碎的剧痛骤然减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重的麻木和源自本源的虚弱福他剧烈地喘息着，呕出最后一口带着幽蓝冰晶的污血，身体如同被抽空般瘫软下去。
崔珏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僵立如冰雕的红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守好此处。公主殿下冰封之躯，不容有失。若有异动……即刻焚香通禀。”他没有通禀给谁，但红袖覆盖冰霜的睫毛剧烈一颤，瞬间明白了其中分量。
“是。”红袖的声音干涩嘶哑，躬身领命。
崔珏微微颔首，宽大的袍袖再次拂动。他手中的判官笔对着面前凝固的空气，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洞穿阴阳的玄奥轨迹，轻轻一划！
嗤啦——！
一道狭长、边缘流淌着粘稠幽暗冥光、内部混沌旋转的空间裂隙，无声无息地在寒潭边缘的空气中撕裂开来！裂隙内部并非通往幽冥某处，而是散发着一种与阳世驳杂气息隐隐共鸣的、极其不稳定的波动！一股混杂着泥土、灰尘、劣质油烟和城市边缘特有气息的味道，透过裂隙隐隐传来。
阳世！裂隙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陈默那座破败的“阴阳事务所”！
做完这一切，崔珏的身影如同融入水墨，悄然后退一步，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一缕淡淡的朱红判官袍的虚影，随即也被法则屏障彻底吞没。
宫阙内，再次只剩下死寂的玄冰、幽蓝的寒潭、濒死的陈默、冰封的公主，以及僵立的红袖。
……
数日后。阳世，废弃工业区，“阴阳事务所”。
白昼浑浊的光线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勉强照亮室内。空气中淤积的阴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梳理过，不再如之前那般粘稠刺骨。角落阴影里，几团新聚拢的灰影安静地蜷缩着，汲取着簇微弱的轮回气息，魂体比之前稳固了许多。
陈默盘坐在承重墙的阴影里，双目紧闭。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衣物，遮掩了体表那些被空间乱流切割又被寒冰冻裂、此刻已在新生的轮回体力量下愈合、只留下淡淡暗金痕迹的伤口。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悠长。脊柱深处那道暗金色的轮回符箓光芒温润内敛，如同沉睡的火山，缓慢而坚定地运转着，汲取着簇驳杂的阴气，转化为精纯的轮回灵力，滋养着亏空的本源。
识海中，生死簿反噬带来的创伤被崔珏的法则之力暂时冰封，沉甸甸地压在意识深处。灵魂深处，阎罗王的冰冷枷锁（护不住她，尔当殉葬）与崔珏那“改一笔”的致命契约，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绝境。
力量。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需要撬动这死局的筹码。
念头如冰冷的刀锋划过。陈默缓缓睁开眼。右眼深处那点银芒幽幽亮起，冰冷锐利。他抬起手，指尖在身前虚空中缓缓勾勒。暗金色的轮回符文在指尖流转，牵引着空间之力，在他面前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暗金符文构成的微型法阵。法阵中心，一点微弱的空间波动隐隐荡漾，与数日前寒潭边缘崔珏留下的那道空间裂隙，遥相呼应。
这是崔珏“馈赠”的另一部分——一条跨越阴阳、避开常规鬼门关的、极其隐秘且不稳定的走私通道！代价，自然是那些阳世稀缺、地府却相对“富余”的硬通货。
“时候到了。”陈默低声自语，声音嘶哑。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轮回之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点在那微型法阵的中心！
嗡——！
法阵瞬间亮起刺目的暗金光晕！一股强烈的空间吸力从法阵中心爆发！同时，陈默面前的虚空，那道由崔珏留下的、边缘流淌粘稠冥光的空间裂隙，猛地扩大、稳定了一瞬！
裂隙内部混沌旋转的光影中，一个巴掌大、非金非木、表面刻满扭曲鬼纹的漆黑盒子，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吐”了出来！
啪嗒！
盒子落在事务所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一股浓郁、精纯、带着沉重阴寒与锐利金气的奇异气息，瞬间从盒子缝隙中弥漫开来！气息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沉重！地面凝结出细的黑色霜花！
陈默瞳孔微缩。他认得这气息——幽冥深处，忘川河畔，只有地府鬼卒精锐才能少量配给的“沉渊冥铁”！此物蕴含精纯的九幽阴金之气，对阴魂鬼物是剧毒，但对阳世修士，尤其是修炼金系、土系功法的修士而言，却是淬炼法宝、提升修为的无上宝材！指甲盖大一块，在黑市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
这盒子里，至少有拳头大的一块！
他上前一步，弯腰捡起那冰冷的黑海入手沉重异常，仿佛托着一块山。盒子没有锁，只有一道由阴力构成的简单禁制。陈默指尖暗金符文流转，轻易将其抹去，掀开盒盖。
幽暗的盒内，静静躺着一块约莫成人拳头大、形状不规则的矿石。矿石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金色脉络，丝丝缕缕精纯的阴金之气从中散发出来，将盒子内部的空间都微微扭曲。正是沉渊冥铁原矿！
盒底，还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如同人皮的暗黄色纸笺。陈默将其取出展开。
纸笺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极其细微、散发着崔珏独有法则气息的朱红色印记。印记旁边，用阴力勾勒着几行扭曲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图案。陈默右眼银芒一闪，瞬间解读出其中含义：
＞ **货：沉渊冥铁原矿（丙等上品）**
＞ **量：三斤七两**
＞ **价：阳间‘蕴神玉髓’十滴，或等价‘百年桃木芯’三寸，或……**
后面罗列了几种阳间同样珍贵、但相对冥铁而言更易获取的材料名称。最后一行字：
＞ **下次交易：七日后子时。通道不稳，速决。黑三。**
黑三？显然是崔珏派来负责交接的心腹鬼吏代号。
陈默合上盒盖，将那块散发着阴寒锐利气息的沉渊冥铁矿石握在手郑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矿石中蕴含的精纯阴金之气试图侵蚀他的血肉，却被脊柱符箓流转的暗金光芒轻易隔绝、转化。他掂量着这块在阳世足以让一个门派倾家荡产的矿石，右眼银芒幽幽闪烁。
走私。一条由判官殿暗中掌控、跨越阴阳的灰色命脉。这矿石，便是他破局的第一块筹码。换取资源，提升实力，打探情报……甚至，为那冰潭深处沉睡的身影，寻找一线渺茫生机。
他将矿石重新放入黑盒，盖上盖子，那股沉重的阴金气息瞬间被隔绝大半。他走到事务所最阴暗的角落，脊柱符箓光芒流转，在地面刻画下几个隐蔽的封印符文，将黑盒沉入地下，以阴气掩盖。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脊柱符箓的光芒温润流转，继续汲取着阴气。但这一次，他并非单纯疗伤恢复。一缕意念沉入识海深处，心翼翼地绕过那被冰封的反噬创伤区域，开始推演、模拟如何更高效、更隐蔽地利用这条危险的走私通道，如何将这块矿石的价值榨取到极致……
废弃厂区外，夜风呜咽。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光晕下，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如同觅食的老鼠，无声无息地贴着破败厂房的墙壁移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栋挂着“阴阳事务所”招牌的破败楼，鼻子如同猎犬般微微抽动，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刚刚消散的……沉重阴金之气。
城隍庙的老税吏眼中，贪婪如同鬼火般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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