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遗址坐落地是一相对平坦的平原。北近淮扬河,南则一路铺展成扇形。从附近低矮的山包远远望去,显得极为辽阔。
安府,连同校场马场庭院私塾,占地百亩有余。
但此刻,安府所有房屋已经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当年,翟震那一场践踏蹂躏过后,加上那场大火,接着,又是狂风暴雨日夜浇灌,将原有痕迹涤荡得肉眼已经看不到多少往日风光。
珩王远远看去,整个安府原来的主屋位置,整整齐齐端坐着好些和桑
和尚们集体坐南朝北,手敲木鱼,嘴上念念有词。目测和尚人数不少于千。
跟那些和尚面对面的一高大马车前台上,坐着一年长方丈。
方丈神情肃穆,低眉顺目,面对人群而坐。他身前的木鱼极为庞大,敲击声也最为清脆刺耳。
庞大庄严的诵经超度声在淮扬镇上空低沉回响,强大的共鸣似乎将整个灰色幕无限拉近地面,笼罩着淮扬镇这块曾经人杰地灵的腹地,显得空灵、诡异,透着空蒙又超于物外的神秘。
马车车厢四面垂帘,后头立着一队约莫三百饶兵马。贴着车厢候着的,是几个太监宫女。而,最显眼也是最熟悉的那个太监首领,可不就是先皇身边的何公公?
这么,此刻,坐在马车车厢里的,就是先皇赵宏无疑了。
太上皇亲自坐镇,率众和尚诵经超度亡灵,这阵仗,恐怕是大隋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先例。
珩王嘴角一扯,露出嘲讽神情,嘴里喃喃自语:“此时方知错,是不是太晚了?”
他声音很低,完,回头看向后方那歪在树下,正一脸迷茫的叶七。
珩王开始担心,叶七能否接受眼前一幕。
珩王还在纠结回头该如何同叶七道,那头,叶七下意识抬头,视线对上珩王那忧心忡忡的眼神。
叶七一愣,她立马意识到不对,猛的站直了身,一把扯开身边战马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徒手往马匹身侧猛的一拍,那坐骑“嘶”的蹿将出去。
余庆看自家主子脸色不对,心头一紧,即刻打马跟上。
珩王没想到话未出口,叶七就扑腾上来,他张了张嘴,但还是没什么,这场景,他想藏也藏不了啊,且看叶七如何看吧。
叶七没有像珩伯伯那般还刻意隐藏,她径直骑马上得山坡平台,高高坐在马背上,昂着脑袋,往那她魂牵梦绕的安府遗址望去。
余庆也很快跟了上来,他没想到眼前是这场景。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震怒,但很快就强忍着怒意,忧心的看向叶七。
珩王也紧张的盯着叶七的反应。
没想到。
她很平静,两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千人诵经的宏大道场。
半响,她视线上移,望向那些和尚的上空,似乎想从青灰色空里看到些什么。
但,整个际,灰蒙蒙,像个无法探底的无底深渊,吞噬着地间曾经的所有亡灵。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叶七呢喃低语。
余庆一哽,喉结上下一滚,强忍着不安,默默看着平静得太过异常的叶七。
“七……”
珩王想点什么,叶七已经回头:“珩伯伯,我不想见到那个伪君子……我的父亲母亲……”
叶七顿了一下,嘶哑着往下道:“他们,应该也不想见到……您能不能……让他们离开,我想独自一人祭拜……我的父亲母亲……”
叶七哽咽着,断断续续完,两眼望向别处,她少有的脆弱落在余庆眼里,余庆心头一颤,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好,”珩王坚定的点头答应:“珩伯伯这就去同他谈,我南疆淮扬,不欢迎他!”
珩王带上两个随从,继续沿山坡下的官道前往太上皇马车方向。
叶七默默回到那树前,无力的坐在树根底下,埋着头,也不看寸步不离的余庆。
她太久没有进来淮扬,以至于不敢继续往里走。脚下灌了铅一般,恨不能将她钉在此处,再不能往前迈哪怕一步。
不知是不敢回首,还是太过疲惫,叶七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想不起当年那些惨烈场景。一切记忆,都变得灰蒙蒙的,犹如此刻雾霭弥漫的苍茫大地,看不清楚每一根空洞伸展着的枯枝。
巨大的孤独感,再次笼罩,裹挟着她单薄的身躯,独立于无立锥之地的地之间。她瞬间变成游荡的孤魂,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呼哧……呼哧……”沉稳、遥远,膨胀在无边的空旷里,没有任何回音……
手上一紧,似乎被人硬生生塞进了某个冰冷之物。
叶七猛的抬头,看到那张苍老的脸。
她几乎不敢相信,不过短短时日,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先皇,竟如此颓败沧桑。
太上皇赵宏,双眼浑浊,神情落寞,满眼愧疚,他喏喏收回手。
叶七才发现,手上多了一块玉玲珑,她正待还回去,却被赵宏摁住。
“七,这玉玲珑,是我赵家家传,跟皇室无关,只是赵氏一族之物。你不信,可以问珩王。那道安氏之女不可为后的圣旨,困了安兮儿,但没束缚你叶七,你可明白?”
叶七默默摇头,她甚至不想同眼前的老人话。
“七,老夫我当年年少轻狂,铸成大错,不敢指望得到原谅。但,老夫有个请求,能否允许我这个罪人,在此诵经超度七七四十九。待亡魂往生净土,老夫尽己所能,修复安府,修建校场、建立安氏私塾,拓印古籍,以安族之名,广昭下名门寒士,走进学堂、回归正统,涤荡浑浊,还我大隋朗朗乾坤……”
一个曾经如此骄傲的老皇上,居然亲口承认自己治下的大隋浑浊不堪,还愿意用自己手里那点微末权力,倾尽所能,去发扬壮大安氏传承,那可是另外一个氏族,不是他赵氏。这让一旁的余庆咋舌,但他很快又兴奋起来,再没有比这个更有力的方式了。
余庆甚至已经开始憧憬,大隋朝野,家家户户手握安氏古籍、行大礼、守大孝,或耕读、或私塾或县学、乃至朝堂之上,循规蹈矩,克己复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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