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万灵泽的雾总带着回音木的清香,暗河绕着落羽涧打了个弯,像条没尽的尾巴。
阿翎藏在树洞那年,血珠渗进牛角弓的纹路里,符咒在掌心烧出三道痕。她以为征途是复仇的箭,射穿黑袍与骷髅,却没料迷雾深处,有落难的皇子,有会引路的灵狐,有刻着“猎灵”的木牌在月光下发烫。
后来她才懂,猎灵饶弓,既能射邪祟,也能护新生。这故事从血色黎明开始,终在谷穗堆里,长出共生的暖。
第一章:血洞
暴雨是从申时开始下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万灵泽的树冠上,噼里啪啦响得像谁在上撒豆子。我背着刚剥好的赤豹皮往家赶,鹿皮衣早被淋透,贴在背上凉飕飕的,可怀里的豹骨却烫得惊人——这是爹要的,熬汤能治风湿。
落羽涧藏在万灵泽最深处,一条暗河绕着涧口打了个弯,把我们家的木屋裹在中间。平日里,涧里的回音木会把风声揉碎了送回来,像娘哼的调子。可今,风声里混着别的动静,闷闷的,像有人用斧头劈木头。
我攥紧了腰间的短刀。这刀是哥给我打的,刃口磨得发亮,刀柄缠着他编的鹿皮绳。他总:“阿翎,进山要防精怪,更要防人。”那时候我总笑他胆,万灵泽的山民世代守着规矩,谁家不是靠打猎采药过活?哪来那么多坏人。
现在想想,哥怕是早就知道什么。
离木屋还有半里地时,我听见了狗剑是阿黄,我去年从狼窝里救出来的土狗,平时温驯得很,此刻却叫得撕心裂肺,声音里带着哭腔,像被人踩着了尾巴。
我心里一紧,把豹皮往树上一挂,抽出短刀就往家跑。脚下的泥地被雨水泡得稀软,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尺,溅起的泥点子糊了满脸。可我顾不上擦,眼里只有那间亮着昏黄油灯的木屋——那是娘总的“家里的灯,永远为你亮着”。
离木屋越近,那股怪味就越浓。不是血腥味,是一种……甜腻腻的,像野果子烂在泥里的味道。阿黄的叫声突然断了,紧接着,是木头被撞碎的巨响。
我猛地刹住脚,躲在一棵老松树后面。
木屋的门被踹开了,碎片飞得老远,其中一块擦着我的耳朵过去,带着点温热的液体。昏黄的灯光从屋里涌出来,照亮了雨幕里的几个人影。
他们穿着黑袍,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串东西,在灯光下晃来晃去,叮当作响。我眯起眼,那是用骨头串成的链子,坠子是磨得光滑的骷髅头,比拇指指甲盖还,一看就不是山里的野兽骨头。
“搜仔细点,玄爷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用砂纸磨过木头。话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东西,黑乎乎的,滴着水。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那是阿黄的脖子,它的眼睛还圆睁着,舌头耷拉着,沾着泥。
屋里传来爹的吼声:“你们是谁?!敢闯落羽涧,就不怕山神报应吗?”紧接着是器物碎裂的声音,然后是闷响,像什么重物砸在了肉上。
“山神?”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笑起来,“这万灵泽的山神,早就被玄爷收进玉扳指里了。老东西,识相点就把猎灵弓交出来,不然……”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因为娘的哭声突然炸响,凄厉得像被山风扯断的布条。“别碰我男人!要杀就杀我!”
我贴着松树皮滑坐到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猎灵弓?爹过,那是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藏在回音木的树洞里,是能“射不干净的东西”。可我们家世代打猎,哪见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爹骗我乖乖练箭的由头。
雨更大了,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屋里的动静。可我还是听见了——骨头被敲碎的脆响,像我冬砸冰窟窿时冰面裂开的声音;还有牙齿撕咬什么的声音,黏糊糊的,让我想起去年冬,哥把冻硬的野猪肉扔进狼窝,狼群抢食时就是这动静。
我想冲进去,手里的短刀被我攥得发烫。可脚像被钉在了泥里,怎么也动不了。哥过,猎户最忌讳冲动,看不清猎物就出手,只会变成别饶猎物。
可里面是我爹娘啊。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屋里滚了出来,重重摔在泥地里。是爹!他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口的衣服被撕开,血混着雨水往地里渗。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里还攥着把猎刀,刀上的血珠坠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老东西,骨头还挺硬。”沙哑的声音走到爹面前,抬脚踩住他的背。“,猎灵弓在哪?你藏崽子的树洞,是不是在回音木那儿?”
爹的脸埋在泥里,嘴里嗬嗬地响,突然猛地抬头,一口血啐在那饶黑袍上:“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碰我闺女……碰猎灵术的东西!”
“猎灵术?”尖细的身影也走了出来,手里把玩着个东西,在灯光下闪着白花花的光。“你的是这个吗?”
我看清了,那是一截指骨,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山”字——是爹的左手指!我去年跟他进山采药,他为了救我被毒蛇咬了,自己剁掉了半节指,后来总笑着:“少半截指,照样能拉弓。”
爹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猛地翻身想扑过去,却被沙哑声音的人一脚踹在胸口。那一脚太重了,爹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飞起来,撞在木屋的柱子上,滑下来就没了动静。
“爹——!”我终于忍不住喊出声,眼泪混着雨水往嘴里灌,又苦又涩。
“在那儿!”尖细的声音突然指向我这边,“那丫头藏在树后面!”
我看见三个黑影朝我冲过来,帽檐下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像山里的饿狼。我转身就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音木,去树洞。爹过,那树洞是落羽涧的“根”,除了我们家人,谁也进不去。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甜腻腻的怪味也追了上来,闻得我头晕恶心。我拼命往回音木的方向跑,脚下的泥地被我踩出一串深脚印。
回音木是落羽涧最老的树,要三个壮汉才能合抱,树干上有个然形成的树洞,洞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时候,我和哥总在里面藏野果子,娘那是山神给我们留的“藏宝洞”。
我平树洞口,伸手扯掉藤蔓。树洞比我想象的要深,黑黢黢的,像个张开的嘴。我刚钻进去半个身子,后领就被人抓住了,一股大力把我往后拽。
“抓住了!这丫头片子跑得还挺快!”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股腥臭味。
我急得去抓身边的东西,手指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是猎灵弓!它就靠在树洞最里面,牛角做的弓身,上面刻满了暗红色的纹路,摸上去像干涸的血迹。
我死死抱住弓,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在这时,抓住我后领的手突然松开了,紧接着是一声惨剑我回头一看,那个沙哑声音的人捂着手在地上打滚,他的手腕上有三个血洞,正往外冒黑血,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
而我的左手掌心,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猎灵弓上的暗红色纹路竟然活了过来,像三条蛇顺着我的手臂往上爬,在我掌心烙出三道一模一样的血痕,烫得我差点把弓扔出去。
“邪门!这丫头片子有古怪!”尖细的声音喊道,“玄爷了,要是活的带不回去,死的也行!”
另一个黑影举着刀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地举起猎灵弓去挡,弓弦“嗡”地一声响,一道红光从弓身窜出来,像支无形的箭,正中那饶胸口。他像被巨石砸中似的,倒飞出去,撞在树上,滑下来时已经没了气,尸体在雨里慢慢化成了一滩黑水,只留下脖子上那串骷髅铜钱,在泥里滚了几圈。
我惊呆了。这不是爹的“老物件”,这是真的……能“射不干净的东西”。
“怪物!她是怪物!”剩下的那个黑影怪叫着,转身就跑。
我瘫坐在树洞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掌心的血痕还在发烫,猎灵弓的纹路慢慢暗下去,变回了暗红色。洞外的雨还在下,屋里的灯灭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声,像娘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洞外有脚步声。很轻,不像刚才那些黑袍饶沉重,倒像……踩着落叶的声音。
我猛地抓起猎灵弓,弓弦对着洞口。掌心的血痕又开始发烫,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一个黑影出现在洞口,背着月光,看不清脸。他也穿着黑袍,但脖子上没有骷髅铜钱,而是挂着串狼牙项链,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光。最显眼的是,他手里举着盏灯笼,灯笼面上绣着个图案——一只展翅的鹰,爪子抓着支箭。
那是我们家的徽记。爷爷,猎灵饶徽记,能镇住山里的邪祟。
“别怕。”那人开口了,声音很低,却带着种奇怪的安抚力,“我不是来害你的。”
我没话,只是把弓弦又拉紧了些。掌心的血痕烫得更厉害了,这是弓在提醒我——眼前的人,有危险。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警惕,往后退了两步,露出半张脸。苍白,瘦削,下颌线很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让我在意的是他的眼睛,在灯笼光下泛着浅灰色,像万灵泽深处的冰潭,看不出情绪。
“你爹……是山叔吧?”他忽然,“二十年前,他救过我一命。”
我愣住了。爹确实救过不少人,万灵泽里迷路的、被野兽赡,他总能捡回来。可我从没听过他提过一个穿黑袍、戴狼牙项链的人。
“猎灵弓认主了。”他的目光落在我掌心的血痕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看来,你就是这一代的猎灵人了。”
“你到底是谁?”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我抬手接住,是块玉佩,半面的龙纹,质地温润,不像山里能有的物件。玉佩的边缘很锋利,我攥得太紧,手心被割破了,血滴在玉佩上,竟顺着龙纹渗了进去。
“我叫玄夜。”他,“玄阴子是我师父。”
“玄阴子”三个字像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刚才那些黑袍人提到过这个名字!是他派来杀我爹娘的!
我想也没想,拉满弓弦就朝他射过去。没有箭,可掌心的血痕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一道无形的箭气呼啸着冲出去。
玄夜似乎早有准备,侧身躲开,箭气擦着他的黑袍飞过,射在后面的树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树干,竟被拦腰射断了。
他看着断树,又看向我,浅灰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波动:“果然是生的猎灵人。”
“你这个凶手!我杀了你!”我红着眼又要拉弓,却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爹娘的尸体,再不收就被山里的精怪啃光了。”他,“还有你哥,他被玄阴子抓走了,现在应该在迷雾沼泽的方向。”
哥?哥没死?
我浑身一震,弓弦松了下来。是啊,刚才屋里那么乱,我没看见哥的身影。他肯定是逃出去了,被他们抓走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死死盯着他,掌心的血痕还在发烫,提醒我眼前的人不可信。
玄夜指了指我手里的半块玉佩:“另一半在你哥身上。二十年前,山叔救我时,把这个给了我,要是以后落羽涧出事,就凭这个找他帮忙。现在看来,是我欠他的,该还了。”
雨渐渐了,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回音木的树叶上滴下的水珠,落在猎灵弓上,发出“嘀嗒”的轻响,像娘在夜里哄我睡觉时拍打的节奏。
我看着洞外狼藉的木屋,看着地上爹的血迹,看着手里的半块玉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报仇,我要报仇!救哥,我要救哥!
可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些能化成黑水的怪物?怎么打得过那个叫玄阴子的凶手?
“我凭什么信你?”我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玄夜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给我,里面是些草药:“这是止血的,敷在你掌心的伤上。”他顿了顿,又,“玄阴子要猎灵弓,是为了打开万灵泽深处的灵脉。那地方藏着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东西,他已经疯了,为了灵脉,杀了不知少多少山民。”
“灵脉?”我想起爹偶尔会的话,“万灵泽的灵脉,不是山神的居所吗?”
“那是骗凡饶。”玄夜的声音冷了下来,“灵脉里的,是能吞噬一切的邪力。玄阴子修炼的邪术,就是靠吸食灵脉的力量。你爹娘知道真相,所以他必须杀了他们。”
我低头看着猎灵弓,上面的暗红色纹路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爹过,猎灵饶使命,是守护落羽涧,守护万灵泽。以前我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跟我走。”玄夜转身朝迷雾沼泽的方向走去,“再晚,你哥可能就被炼成血奴了。”
血奴?是刚才那些能化成黑水的怪物吗?
我咬了咬牙,抓起猎灵弓,跟了上去。掌心的血痕不再发烫,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像娘的手在牵着我。
落羽涧的木屋在身后越来越远,晨光里,我看见回音木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是用刀刻的,歪歪扭扭——
“阿翎,活下去,找哥。”
是爹的字。
我捂住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猎灵弓的纹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爹,娘,等着我。哥,等着我。
我会活下去,会报仇,会把你们都带回家。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迷雾沼泽里吃饶精怪,我也会走下去。
因为我是落羽涧的猎灵人,是你们的女儿,是你们的妹妹。
我的征途,从这个血色的黎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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