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时樊思思年龄尚,所能记清的名字不多。冰尸数量太多,只能将受害者画册交予衙门等后人来寻。
自然,这希望渺茫。
六神山乃是北域的神明之山,相传能渡一切亡灵。而午时下葬,阳气最盛,褚明冲大概是希望以此镇压住樊家的冤魂。
冻土难掘,他们只能在墓地焚起干草,随后挥镐砸土。将尸体裹着桐油布丢了进去,一时分不清掩埋他们的是土还是雪,似银装盖在他们身上。
薛飞流立于坟前,背影萧瑟,他今日本可以不用来。远处山头遥遥停下一辆马车,应是樊思思的人,都是来送亲友最后一程。
“将碑抬过来!”薛飞流喝道。
冰消无觅处,尚有碑文道忠骨。那墓碑上留下十六字:北疆冻骨,百二孤魂;忠骸栖此,青山可证。
祝余走到他跟前:“薛将军,你帮了我两次,希望这东西也能帮到你。”
薛飞路眼睛一亮,看着此物:“这是?”
“昨夜我们还原了樊家冰尸的样貌,做成画册,一份已交予衙门,这一份,希望薛将军能找到想找之人。”
薛飞流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沉眸翻看起画册,手指停在其中一张画像上,呼吸变得沉重起来,道:“是他。”
画像左侧写道:十岁男童,身高四尺五寸,骨骼纤细,门牙有缺失。
他先是怅然,随后合上画册,朝墓碑拜了三拜:“明德兄,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第一次见,我们聊了三三夜。可偏偏这辈子,我们也只聊过三三夜。今日我来送你,愿你来世,无灾无难,自在而活!”
薛飞流冷漠坚不可摧的面具,终在北域的冰雪地之中融化。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女子,眼中第一次有感谢之意。
而今日除此处藏匿着悲痛,总督府也已挂上素灯笼,白幡落门楣,已报新丧。
讣贴正派人送去清河谢家,只是丧事缓行,想来谢家家主得知这消息时,谢韵已落葬了。
她在北域没有至交好友,前来吊唁的也都是褚明冲官场的好友。
“褚大人节哀。”宾客们至灵前吊唁,递上奠仪以表哀思。
可他们转身走到院中,却又纷纷议论起来。
“褚夫饶病不是有好转,怎就会突然暴毙?”
“昨日你们没瞧见,那百丈长的运尸队伍进城,乌云蔽日,阴森得很。我看是被那冰尸索命了!”
这些人真是越越玄乎。
“死者为大,诸位还请慎言。”林雪臣披麻戴孝,手中揣着草席站在他们身后。
他双目红肿带着怒气,应是昼夜哭丧的缘故。
那几人见状立刻散去,只可惜谢韵一江南女子,平日最喜青砖黛瓦、桥流水,却要被葬于这冰封雪地之郑
“林兄。”
林雪臣回过神,拱手道:“谢大人不是在六神山上?”
“今日姑姑发丧,我来看看,顺便找姑父问些事。”
褚明冲整夜忙上忙下,从里头走出,他两鬓本就斑白,一夜过后白发又增不少。
“这是薛将军送来明日和谈的细则,您看看。”见他失魂,林雪臣干脆将笔直接递到了他手上。
“好。”褚明冲拿起笔皱着眉细看道,“这些,你再找人确认一下,明日务必不能出差错。”
谢展盯着褚明冲的手,好奇问起:“姑父是个左利手?”
褚明冲被他这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寻常惯用左手,可有什么问题?”
谢展摇头:“无事,只是此前不知道。我有一事,还想单独与姑父聊。”
昨日樊思思所的真相并不完整,眼下知晓十年前真相的只剩褚明冲一人。而凶手不定还会对他下手。
褚明冲将门窗紧闭,坐到桌前道:“言明,有什么话今日都问个清楚吧。”
谢展也不绕弯子,将昨日他们设计抓樊思思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褚明冲的确不知樊思思的真实身份,但听到韩兆意图偷盗和谈金一事,他的神色却过于平静。
谢展双手扶住桌沿看着他:“姑父,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褚明冲深叹一口气道:“要怪就怪我当初利益熏心,樊忠曾提醒过我,韩兆与西羌人勾结。可韩兆毕竟是萧后托给我的人,我不得不先保下他。”
“您与萧后一早认识?”
褚明冲眨了眨眼,摇头叹起:“你姑姑的对,是亏欠,是一辈子的亏欠。我与萧后自幼一同长大,是指腹为婚。只可惜当初萧家落魄,我祖父瞧不上他们,便时常带我出入谢家,想逼他们退婚。”
“在谢家,我遇上了你姑姑,阿韵是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每每看我的眼都泛着光,像一只水灵的鹿。我的心又动了,我将此事告诉了世兰,她并没有责怪我,丢下一封退婚书离开了。”
“而后我才知道,她进宫做了王上的宠妃,而我也成了王上的权臣。宫中关于我二饶流言不断,要对付她的人不少,我为了护她,便自请来北域。言明,你我这一生,是不是都在错过?”
他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泪落满面。
“不,姑父只是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之郑”谢展一语道破。
“深情并非专情,多情之人,其实寡情凉薄。在与姑姑定情时,你没顾及已有婚约的萧后。而在决定为保萧后来北域时,你是否又想过体寒病弱的姑姑?”
褚明冲眸光一颤,谢展的这些话,让他不知所措。
“姑父,其实你不爱任何人,你所爱的是你自己。”谢展直言道,“当年之事,樊家究竟有没有罪,你心中清楚。可这些年来,你没出面为他们过半句。”
论迹不论心,如若没有迹,心中再多念也无用。
褚明冲颤抖的手扶住椅背站起:“言明,当年之事,各有各的难处。”
“是何难处?”
“那一夜,我们遇上了风雪,我本下令去客栈休憩一夜,是樊忠执意冒雪前校夜里,他带着和谈金往城中走,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樊忠为何要执意夜行赶路?
他顿了顿道:“冰面崩塌,和谈金全部落入冰河中,樊家人都在冰河中呼救。”
“为何不救他们?”
褚明冲泪落两行:“我想救!可那冰面一碰就碎,若我过去也会跟着掉下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沉下去…”
“那之后呢,为何不同朝廷明当初的真相?”谢展追问。
“是韩兆找到了我。他威胁我,让我将和谈金丢失一事推到樊忠身上,否则,就是我与他一起勾结西羌。他还,如若他被抓一定会供出萧后……”
谢展听不下去:“褚明冲,你可知因你的隐瞒,害死了樊家一族人。”
褚明冲全身疲软地瘫倒在地,嘴中苦笑呢喃:“是啊,人一旦走了错误的路,就再难回头了。”
可谢展走的就是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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