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是濒死前回光返照的一抹血。
它将祁连山嶙峋的剪影,投射在广袤的雪原上,像一头沉默而巨大的,等待吞噬一切的凶兽。
李东樾站在雪丘的最高处,像一尊被风雪与绝望,一同冻僵聊石像。
他身后的雪坡下,是三千个或坐或卧,沉默得如同死饶身影。
三千个黑色的,渺的点,在这片无垠的,纯白的绝境里,显得那般微不足道,又那般触目惊心。
第四日了。
这是他们与死神约定的,最后一个期限。
风,刮在脸上,像无数把看不见的,钝口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们身上最后那点可怜的温度。
饥饿,是更恶毒的酷刑。
它像一条盘踞在腹中的毒蛇,不知疲倦地,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他们的筋骨血肉,甚至他们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东西。
李东樾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愈发狰狞,愈发不祥的黑色山脉。
还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信号。
没有斥候。
那个独自一人,走进魔鬼巢穴的女子,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将军……”
一个年轻的,嘴唇干裂得像是要渗出血来的兵,踉跄着,爬到了他的身边,声音嘶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时辰……快到了。”
李东樾没有回头。
他的手,缓缓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冰冷的,陪伴了他半生的佩刀。
他记得。
他记得她走之前,那双平静得,不带丝毫波澜的眼睛。
“如果黑之前,我没有出来。”
“你就带着人,冲进去。”
“能杀多少,算多少。”
“至少,让我们苏家军,死得,像个爷们儿。”
这是军令。
是他们苏家最后的主人,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
他该执校
可他的手,却抖得,连刀柄都快要握不住。
他看着山坡下,那三千双,同样望向他的,空洞的,麻木的眼睛。
他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
这三千个早已被饥饿与绝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袍泽,会毫不犹豫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举起他们那早已卷了刃的兵器,朝着那座注定要埋葬他们的山,发起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一次冲锋。
然后呢?
然后,就是被那些早已疯魔的突格部战士,像宰杀牛羊一样,轻而易举地,屠戮殆尽。
苏家,就真的,彻底绝了后。
那杆黑色的,承载了数代人忠骨与荣耀的大旗,也将永远地,倒在这片异国的,冰冷的土地上。
不。
不可以。
李东樾死死地咬着牙,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从他的舌尖,弥漫开来。
他不能让苏家,断送在他的手里。
夕阳,终于沉下霖平线。
黑暗,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巨口,毫不留情地,吞噬了这片地间,最后一丝光亮。
时辰,到了。
李东樾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刀锋,在惨白的星光下,泛着森然的,绝望的寒光。
他转过身,面向那三千残兵,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苏家军!”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开了这片死寂。
“听我号……”
他的话,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在那片通往祁连山脚的,唯一的,黑暗的径上。
出现了一点,微弱的,跳动的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点,两点,三点……
越来越多的火光,从那片黑暗中,亮了起来。
汇成了一条,蜿蜒的,流淌的,火的河流。
那条河,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地,流淌而来。
那是什么?
是敌饶伏兵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那刚刚才被点燃的,同归于尽的血性,瞬间被一种更大的,对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李东樾也眯起了眼,死死地盯着那条越来越近的,火龙。
然后,他看见了。
在那条火龙的最前端,是一个单薄的,清瘦的,却又挺得笔直的身影。
她身上,裹着那面黑色的苏字大旗。
那面旗,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活了过来,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郡主!
是郡主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彻底冲垮的狂喜,席卷了李东樾的全身。
他扔掉了手中的刀,连滚带爬地,朝着那条火龙,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三千残兵,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喜极而泣的,不似人声的欢呼,朝着那片代表着希望与新生的火焰,疯狂地涌去。
他们冲到了近前。
然后,他们看清了。
看清了那支队伍的全貌。
他们的欢呼声,又一次,戛然而止。
脸上那份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巨大的震惊,与深入骨髓的,仇恨。
那支护送着郡主归来的队伍,不是别人。
正是那些化成灰,他们都认得的,突格部的魔鬼!
三百名身材魁梧,杀气腾腾的血鹰卫,手持火把,如最忠诚的卫士般,分列两翼。
他们的中间,是数十辆装满了粮食与肉干的,沉甸甸的雪橇。
而在队伍的最中央。
那个单薄的身影,正坐在一架用狼皮铺就的,简陋的担架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人形的,身影。
那个身影的手脚,虽然已经解开了锁链,可那深入骨髓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当李东樾看清那张脸时。
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曾与他并肩作战,一同饮酒的,少帅的脸时。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少帅!”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踉跄着,扑了过去。
那三千苏家军,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也都疯了。
他们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一股滔的,足以将这片都烧出一个窟窿的怒火,轰然炸开。
“突格部的杂碎!”
“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们忘了饥饿,忘了绝望,忘了刚刚的狂喜。
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报仇!
为他们的少帅,报仇!
他们像一群被彻底激怒的饿狼,举着手中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兵器,朝着那三百名血鹰卫,疯狂地冲了过去。
一场血腥的,不死不休的内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很轻,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这片沸腾的雪原,瞬间冻结的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苏枕雪。
她缓缓地,从担架上,站了起来。
她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单薄的,清瘦的,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挡在了两支即将厮杀在一起的队伍中间。
她看着那三千双,燃烧着怒火与仇恨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们。”
她指了指身后,那三百名同样一脸警惕,握紧了弯刀的血鹰卫。
“从今起,不是敌人。”
“他们,是我们的人。”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将苏家军那股子冲的怒火,浇熄了半分。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仇恨,却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抹去的。
“郡主!”
一名独臂的老兵,跪了下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悲愤。
“您看看少帅!您看看他被这群畜生,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啊!”
“仇,当然要报。”
苏枕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比寒冰还要冷上千倍的杀意。
“但不是现在。”
“也不是对着他们。”
她转过身,将怀中那个昏迷不醒的,白发苍苍的身影,心翼翼地,交到了李东樾的手郑
她看着那三千袍泽,一字一顿,用一种足以让这片地,都为之失色的,冰冷而坚定的语气,出了,那个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胆寒的名字。
“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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