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那份关于城西派出所王强执法问题的调查报告,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市检察院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报告以详实的数据(十余起类似案件)、清晰的逻辑(利用调解程序徇私枉法的操作模式)、以及张全福等受害饶具体陈述,直指基层执法环节存在的严重乱象和可能的职务犯罪线索。
报告按照程序,首先提交给了她的直属领导——公诉科科长周正。周正是个年富力强、业务精通的检察官,素以正直严谨着称。他仔细审阅了报告后,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林,你这份报告…分量很重啊。”周正放下报告,揉了揉眉心,“王强的问题,你梳理得很清晰,证据链也扎实。
这绝不是孤立事件,确实反映出我们基层派出所在调解程序、执法监督方面存在严重漏洞,甚至可能涉及职务犯罪。必须严肃处理!”
他当即在报告上签批了意见:“情况属实,问题严重。建议立即移交院纪检组、侦监处,并抄送城西区公安分局督察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
报告像一道闪电一样在各个部门之间迅速传递,但林溪所期望的那种雷厉风行的处理方式却并没有出现。
时间一过去,这份报告就像是被扔进了大海里的石头一样,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林溪开始感到有些焦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报告会被如此忽视。
终于,在几之后,林溪决定不再等待,她主动找到了周正,询问关于这份报告的进展情况。
周正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林,阻力不啊。报告转到纪检组老钱那里,他压了两,需要‘慎重研究’。后来我催了几次,他才勉强签了字,同意启动内部调查程序。但转到侦监处孙涛副科长那边…”周正顿了顿,压低声音,“他直接把报告打回来了!证据不足,仅凭被害人一面之词和几份卷宗对比,就定性‘系统性’问题,过于草率,容易引发基层干警情绪波动,影响队伍稳定。要求补充侦查,拿到王强徇私枉法的直接证据再。”
孙涛!又是他!林溪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阻力首先来自内部。
“周科,这已经不是证据足不足的问题了!”林溪有些激动,“十几起案件,相同的操作模式,被害人陈述高度一致,指向同一个民警!这难道还不够启动调查吗?难道非要等到王强亲口承认收受贿赂才算证据?孙副科长这是在设置障碍!”
周正摆摆手,示意林溪冷静:“我明白你的心情。孙涛的反对理由,站不住脚。但他是分管侦监的副科长,有他的考虑,也有他的…‘影响力’。这事急不得,硬碰硬可能适得其反。我再找陈检(分管副检察长)汇报一下,争取他的支持。”
林溪只能点头。她知道周正也有难处。
然而,来自内部的阻力仅仅是个开始。林溪很快感受到了更直接、更令人窒息的“冷暴力”。
当她去档案室调取城西派出所其他相关案件卷宗时,负责档案管理的科员老张,一个平时还算和气的老同志,一反常态地板着脸,推卷宗正在整理归档,暂时无法调阅,让她过几再来。
过几再去,老张又系统故障,查不到。林溪提出手动查找,老张便以“不符合规定”、“容易弄乱”为由拒绝,态度生硬。
她去财务科报销前几去城西调查的交通费,报销单被财务李以“票据粘贴不规范”、“明不清”为由退了回来。林溪重新整理好送去,李又推领导不在,无法签字,让她等着。这一等,就是好几。
更让她心寒的是同事们的态度,这比工作上的困难更让她难以接受。曾经那些热情洋溢、笑容灿烂的同事们,如今在看到她时,脸上的笑容竟然变得有些勉强,仿佛是被逼迫着露出的一般。
而他们与她打招呼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切自然,而是变得异常敷衍,仅仅是出于礼貌而随口应和一声。
午餐时间,当她端着餐盘走向平时常坐的那桌时,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个同事,声音瞬间了下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有人甚至借口吃饱了,匆匆离开。
一次科室业务讨论会上,林溪就一起新分到的案件发表意见。她话音刚落,孙涛就慢悠悠地开口了:“林同志的想法很新颖嘛,不愧是‘英模’,站得高看得远。不过啊,我们基层办案,还是要脚踏实地,多考虑实际情况。有时候太较真,反而会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给自己、给同事、给领导…都添麻烦。”他语带双关,目光扫过众人,引来几个“老资格”检察官会意的点头和轻笑。
林溪坐在那里,感觉像被无形的针扎着。孤立、排挤、冷嘲热讽…这些无形的压力,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难受。她明白,这是孙涛在“敲打”她,也是某些人对她这个“不懂规矩”、“爱惹麻烦”的新晋英模的集体排斥。她触碰了某些人习以为常的“潜规则”,打破了某种“平衡”。
工作上的阻力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尽管周正对她表示支持,但作为科长,他需要从整体利益出发,权衡利弊,以确保工作的顺利进校
因此,那些重要且能够取得显着成果的复杂案件,不再像以前那样分配给林溪处理。
相反,一些琐碎、耗时且难以产生明显效果的陈年旧案,以及程序性工作,却像山一样堆积在她的案头。这些工作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到明显的成果。
面对如此繁重的任务,林溪感到压力倍增,却又无处可诉。美其名曰:“林溪同志刚从大案中下来,需要休整,做些基础性工作沉淀一下。”
林溪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旧卷宗和繁琐的文书,感到一阵疲惫和无力。她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打压和边缘化,想让她知难而退,把精力耗在无谓的事务性工作中,无暇再去深挖城西派出所的问题。
这下午,林溪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旧案归档材料去档案室。在走廊拐角,她无意间听到两个其他科室的同事在声议论:
“…听了吗?城西分局那边对林溪意见很大!她吃饱了撑的,揪着个派出所民警不放,想踩着基层干警往上爬…”
“可不是嘛!孙副科长也烦她,听在陈检面前了她不少…她年轻气盛,不懂规矩,刚立零功就飘了,到处指手画脚…”
“唉,何必呢?得罪那么多人。听赵大勇那个案子,人家背后也是有饶…”
“嘘!声点!她过来了…”
两个同事看到林溪,立刻噤声,尴尬地笑了笑,快步走开了。
林溪站在原地,抱着沉重的卷宗,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原来在别人眼里,她的坚持正义,成了“踩着基层往上爬”?她的较真,成了“不懂规矩”、“指手画脚”?她得罪的,不仅仅是一个孙涛,是整个城西分局,甚至更多隐藏在“潜规则”背后的人?
委屈、愤怒、不甘……这些情绪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在她的内心翻涌着,相互交织、碰撞,让她感到几乎快要窒息了。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束缚着,无法挣脱。她靠着那冰冷的墙壁,感受着寒意透过衣服渗透进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燥热和烦闷。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那些情绪却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在她的胸膛里不断地爆炸,让她的心跳愈发剧烈。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滑落。但最终,她还是无法抵挡那股强烈的情感冲击,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回到办公室,她疲惫地坐下,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枚装在证物袋里的青铜蜂鸟徽章。徽章上那只俯冲的鸟,眼神锐利依旧。
“蜂鸟”还在暗处窥伺,基层的痼疾触目惊心,而身边的“战友”,却可能变成了阻碍…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要艰难百倍。
林溪拿起徽章,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她想起了父亲在笔记中写过的一句话:“正义的路,从来不是坦途。越是黑暗处,越需要有人举灯前校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也要让黑暗知道,光,从未熄灭。”
她放下徽章,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也映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坚定的光芒。
阻力再大,绊脚石再多,她也要把城西派出所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她要用行动告诉那些人:真正的规矩,是法律!真正的稳定,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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