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不见日。
她恢复得更快,短短两日便已不再被复杂情绪缠身。
只是逐星因为剧烈疼痛晕倒过去,两日后才苏醒,因她的手臂擅过重,柴彻也不让她下床。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还叫着毕罗的名字,他还那么,就离开六娘。
皎然和穆衿商量着,必须让他们尽快回到休屠,师姐太想念孩子了。
皎然撞见周芝和穆衿见面那,她有些不知所措。
穆衿也有些慌乱。
转身抓住了皎然的手臂,解释道,“我是想尽快——”
皎然知道,放下了他的手,“你想让她帮我们逃出去。”
周芝冷冷道,“我以为,凭借你那不可一世的心法,你早就逃出这地宫了。”
皎然听出她话中的不屑,心中烦躁不已,立刻回嘴道,“我是能逃出去,但我不像你冷酷无情,谁都能丢下,你最在乎的是你自己,我可不是,我要出去也得把他们带出去。”
周芝嘴角一撇,抱着手臂拭目以待,“那你,你们要怎么在他严加看守中逃出去?”
皎然不甘示弱,“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你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我们就算是真有计划也不会傻到告诉你。”
她道,“你是本事越来越大,将你老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我老娘都要杀我了,我还能将她放在眼里吗?”
“算你命大没死在我手里。”
皎然气愤道,“你时候怎么没有杀了我,那时候杀了我,也就没我长大后这么多麻烦事了。”
“是,我就该那时候溺死你!”
“溺死我,你还怎么替代回你的乖儿子?”
“这话,你不丧良心?我告诉你,我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穆衿,我也没对不起你,我该做的都替你做了,这世上,我最不亏欠的就是你。”
“你不亏欠我?你封住我任督二脉,从让我以为我是个资平平的习武之人,你让我以为我就是个草包,让我不敢去做我想做之事。你真可怕,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
“所以你是恨我是吗?那我告诉你,你最该恨的是凤凰雏,是柴萤,是柴瑜,当然,你已经杀了你爹,如果你娘还在,她挡着你的路了,你一定也照杀不误。”
“少诬陷我,少诬陷我,我没你那么残忍,我杀柴瑜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清楚?是为了穆衿。你我会杀我娘是吗?我根本不会,你对我三番两次下狠手,我什么时候真的要杀了你?”
“你倒是敢杀啊?你敢不敢?是我奶大了你,是我喂养你长大,你喝我的奶水,我除了没生你,什么都为你做了。”
皎然揉了眼睛,“可你也利用了我不是吗?你抛弃……抛弃了我……”
周芝看了一眼穆衿,喉咙发涩,对着皎然道,“十六年来,我没有一不将来你当成我的孩子,我的亲生孩子,可是我也是他的娘亲,我已经抛弃了他一次,如果让他永远失去自由,让他死在都督府,那我还配做他的母亲吗?”
无法两全其美。
她永远要抛弃一个,选择另外一个。
她无法将两个最爱的孩子都带上。
穆衿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身后是粗粝的石壁,他的手握住了石壁突出的一角,冰冷硌手,但他始终没有放开,好像是担心自己会跌倒。
他也很委屈,要做出选择的也不仅是周芝,也有他。
他要在她们两人中选择一个。
不知道怎么世间事会如此难以预料。
走到后面,面目全非,人人都变得不像是原来的自己了。
皎然心知肚明,她们母女也回不到过去了。
从周芝参与追杀柴萤,从她背叛柴萤那一刻起,皎然便再也不能做她的女儿了。
周芝道,“别妄想杀凤凰雏,后果我们都一清二楚。”
皎然大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和穆衿的性命相连?是金崇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她看着她,眼中明暗不清,然后道,“知道就好,你也不想穆衿为他陪葬吧?”
皎然道,“我会想到办法,凤凰雏必须要死,我也不会让穆衿受到伤害。”
周芝道,“那就好,我不能出来太久,你们也回去吧,既然要逃,计划详密些。”
穆衿还在黑暗中,静静地,什么话都没有。
皎然忽然叫住了她,“你有没有将我当成过你自己的孩子,哪怕一瞬间。”
她忽然大笑了起来,“难道你是没有心的孩子?”
皎然道,“我已经不相信我的心了,也许它也会对我撒谎。”
“那你应该管好你的心,你是个大人了,不是个孩子,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我也没必要回答你每一句话。”
皎然道,“那我再问一句,如果再回到那一日,你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让穆衿去替代我?”
周芝没回答这话,反倒问她一句,“如果杀了我能让柴萤回来,你会不会杀了我?”
皎然也回答不出。
人总是很难握住一把两面亮刃的兵器,无论是哪一面,握住了都是鲜血淋漓,世间事有时候就是如此,无法抉择,无论选择了哪一面,握住了,也是血肉模糊。
皎然无法恨她,也无法再爱她。
让一个孩子无法去恨,也无法去爱那个养育自己,疼宠自己长大的母亲,这是世间最残酷之事。
皎然和周芝走向了两条甬道,谁也没有回头,谁也不敢回头。
穆衿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她们不欢而散分开,他才走向皎然的方向。
上前去紧跟住她,生怕连她这一次也要抛弃他。
赶上前,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穆衿心中一痛,“别哭了,她已经走了,没人跟你吵了。”
皎然气道,“刚才我跟她吵架,你怎么一句话不?”
穆衿无力道,“你是要我和你一起骂她吗?”
“是啊,要不是她把你时候抛下了,你会在都督府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吗?”
穆衿道,“可是如果不是她抛下我,入都督府受苦的就会是你了。”
“话虽是这样,可是……”
穆衿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脑,道,“过去的事都已发生,我们无法扭转更改,只能往前看。”
甬道深深,皎然和穆衿原本想回到石殿,没想到石殿外那个蟹爪的姑娘已经等候了一会儿。
她还是一边握住一把螃蟹灯。
见皎然回来,开心极了,“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阿恒让我来叫你去一个地方。”
皎然心中一紧,生怕是方才他们跟周芝的话都被凤凰雏知道了。
但穆衿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慌乱。
皎然定神想到,凤凰雏应该还没未卜先知的能力,她们跟周芝的谈话也就是刚刚才发生,但这姑娘她已等候了许久。
“他要带皎然去哪里?”穆衿问她。
姑娘笑了笑,“你好奇的话,可以一起去。”
“真的吗?”穆衿有些不信。
她道,“是啊,皎然是阿恒的朋友,你又是皎然的朋友,那你也是阿恒的朋友,一起去见朋友,阿恒不会怪你的。”
两人便这样被姑娘带着往一条新的甬道走去。
皎然觉得有些眼熟,入了一个石室,这一次石室继续往下。
“我们是要去哪里?”皎然问她。
她摇摇头,“阿恒没跟我。”
“那这个地方,你从前来过吗?”
姑娘道,“来过,这里有很多棺材,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棺材里是什么人。”
皎然和穆衿对视一眼,不知凤凰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间石殿是暗绿色的,已陈旧不已,看上去像是已过了很多年。
依稀可从外面上百阶的石阶看出昔日的宏大。
石阶上有些青苔的痕迹,可以看出时常有人清理,可青苔的绿色历经岁月还是渗入了石砖郑
四下有些凄凉。
石殿内,大殿屹立如山,两座石狮子,历尽沧桑。
继续往里走,好像是一座府邸的大门。
皎然默默走着,心中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很熟悉,可对她来又有一丝陌生。
直到她远远看到泥土上,植物强壮的根系蔓延脚下。
穆衿显然也发现了脚下的树根,像是巨人身上数不尽的血脉。
这是棵多大的树啊,都督府依山而建,府邸里也有数不尽的密林,可他从未见过比眼前更巨大的树。
在这巨树前,他忽然很想跪拜,就好像这棵树就是一位沉默的神尊在俯视凡人。
继续往上看,这棵树直穿过地宫,伸向地面,凤凰雏建造时并未伤了这棵树。因此他们现在还能看到这棵树蜿蜒的根系。
大殿外,传来一饶脚步声响。
两人转过头,就看见凤凰雏走了过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穆衿紧紧握着皎然的手,他发觉她的手比平常都要冰冷。
皎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棵树神奇的树根,她想,她已知道这是哪里了,这棵树又是什么树。
“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又想做什么?”穆衿问道。
他只和皎然话,“认出了这棵树吗?”
皎然道,“别那么多废话了,我相信你也不是鼠辈,不如我们两个正面交手,决一死战,你别再背后搞这些无聊的动作了。”
他冷笑道,“你不是一向喜欢对着这棵树祈祷吗?”
穆衿道,“她是皎然,你应该明白,她不是任何人,只是皎然。”
凤凰雏听到他这些话,笑声如鬼嚎,“是吗?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皎然一字一句道,“当然,我只是皎然,你让我想起的那些,不过都是前世,甚至是前前世,人死如灯灭,我不想回头去看,那还有什么意义?人活一世罢了。”
“你答应我,一定等着我。”
皎然脱口而出,“我死前从未答应过你。”
这一句话从她嘴里出来,凤凰雏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出来。皎然立刻充满了痛苦和悲伤,“无暇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死去了上百年的人,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放?我只想要好好活今生,你要杀要剐,我眼睛都不会眨,我们就直接一决死战,难道不好?”
皎然已准备唤出瘦蛟。
可凤凰雏却道,“杀了你有什么意思?杀戮从来就无趣。”
“你夺回《高山寿》不就是想要杀回去吗?”
凤凰雏道,“我也想要复活你。”
他怕她忘了,指着脚下的树根,“那一日我施以禁法,想要让你寿元不灭,这棵树吸满了我的血,从树冠往下,我的血浸透了这棵桑树的每一处。”
皎然发觉自己在他面前,无路可进,也无路可退。
只能正面应对他。
她睁开穆衿紧握的手,忽然开始走向他,走得很慢,可是并不再迟疑。
她在纵横四野的树根间慢慢地走向了他。
“无暇应该记得,你将她的记忆也给了我,虽然我们有着共同的魂魄,可是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人,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我们尽早清算彼此这一世的恩怨,你害了我母亲,设了那么多局,罪孽不可宽恕。”
“你来审判我?”他觉得很好笑,看向皎然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
皎然镇定道,“我不是要审判你,只是想要将恩怨以胜负解开。”
“解得开吗?”他问道。
又对穆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也一起来?”
穆衿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皎然在环顾四周后,已经清楚了,这里的摆设都跟无暇生前所居住的院落一样,这座山应该就是他们最后隐居的山,而这棵树是当年一座庙宇前的巨树,无暇很喜欢在巨树旁边挖洞,然后对着洞自言自语。
她的香包最后也挂在了这棵树上。
皎然此时才认出来这座山,这棵树的过去。
凤凰雏按动一处机关,一个石棺便从石壁内缓缓推出,出现在他们面前。
皎然想要拉住穆衿,可她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如果她那样做了,穆衿应该更会疑心,她想要对他坦荡些。
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想要对他,也对自己坦荡些。
果然,石棺打开。
里面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尸身以香料和冰块防腐,所以人还没有腐烂。
她只有一半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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