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怎么样,还头晕吗?”
皎然双肘撑着床,面色如土,“怎么忽然很吵?”
穆衿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没过多解释,她现在看上去已经够心烦意乱了。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你还困吗?”
她摇头道,“睡着了我还是很累。”
他扶着她起来,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太阳穴,“这样好一些吗?”
他顺着她的腰摸到肩膀,比在都督府时瘦多了,肩骨都有些硌手了,他心中一阵酸涩。
这是心病,他清楚知道,皎然心中藏不了事,可她又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和他交付重任。
他发觉自己无能,若是能再多帮她一些,若是自己再强大一些,带她离开这里……
一直都觉得要是她不想时,他也不该追问她,她太有主意,也不喜欢旁人束着她。
过去他总觉得什么东西握紧了就不会失去,可随着年岁增长,经历得多了,他反而觉得应该张开手任由他们来去,如果当真属于他,与他有缘,那么冥冥中那些还会回到他身边。
人与人之间莫过于此。
可这一次不一样,他如果不能解了她的心病,她不知何时才能痊愈,身上的伤她是好的比寻常人快些,可是心中的伤,谁又能看见。
她皱着眉,那些锋利的碎片记忆刺入她的脑中,让她头痛欲裂。
“皎然,和我一好不好?”
她看着他,长久地看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这是她在这世间最爱的男子,可是那些复杂的记忆冲入她的脑海,时刻提醒着她,她也曾经用这样孤注一掷的爱,喜欢过其他人。
她是不专情,贪婪,自私的人。
可他还是一如当初她爱他时的模样,即使即知道他并非第一眼见到时她以为真无邪的公子,她还是爱他。
爱他的钟情。
他好像永远不会让她怀疑他会变心。
即使他伙同程娘子要她质疑他对她的爱,她也不会被他蒙骗,因为他给了她足够强大的底气,他让她明白一个男子的执着。
她想要将那些屈辱,不甘,痛苦,卑劣,全都给他听,可有那么一瞬间,也担心他不能理解她。
可他却一听就明白了。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要炸了。”
“为什么?”
她皱着眉十分难过,“好像走马灯一样,这里不停出现很多我不认识的人,还迎…很多很多……我自己。”
穆衿不急不躁,擦了她的眼泪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都是你呢?”
“他们的脸跟我长得很像,有些人不太像,可我还是觉得那是我,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照着镜子,除去肌骨,里面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
他道,“你害怕的,是你自己吗?”
皎然,“也不是,是我觉得很乱,好像被一张网缠住了,我喘不过气来了,旋地转。”
不知为何,她在他面前隐去了阿恒。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这地宫里那么多古怪的人。
她几乎是一回来就想明白了,也许看着那些残缺的人,他会想起他们的过往。
也会想起来她。
那是一场鲜红的梦,被鲜血染红。
阿恒太过强势,热烈,几乎将无暇印在了他的骨髓郑
想到那样炙热的爱,她便眉头紧锁。
一遍遍询问身边人她是谁,也是她想要问自己的问题。
她忍不住再次问穆衿。
穆衿道,“有时候你是谁,相比起你想要做谁,反倒没那么重要。”
“我想要做谁?”
“是啊,既然你那些人都是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做谁?”
皎然被他一语惊醒,她一直想的都是做皎然,“当然是——”
“皎然。对吗?”他替她回答。
她点零头,“我从来不想做其他人。”
穆衿望着她的眼睛,“生生死死,是凡人难以逃脱的宿命,皎然,毁灭之后便有重生,可每一次重生,都会是一个新的人,你觉得对吗?”
她入迷地听着他的话。
“如果你觉得我得对,那你就不要苦恼了,因为那些人都和你无关,只是旁人罢了,你想想,他们只是经过你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他们那么烦忧?”
“可是我无法控制我的脑子,他们钻进来,在我脑子里肆虐。”
穆衿按住她拍打自己的手,让她停下伤害自己的行为。
“我有个好办法,你想不想试一试?”
“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胡思乱想?”
他那当然,“你忘了我有个本领吗?”
皎然不知道他的是什么。
穆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过目不忘!”
穆衿见她的笑,心中涌起一些欣慰,“对啊,所以这种事,你请教我,是最好的。”
皎然在他出这话之后,便静默了一下。
因她想到他的痛苦。
过目不忘意味着他对自己所受的痛苦也无法忘记。
不能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诅咒。
穆衿看出她的犹豫,捧起她的脸亲了亲,“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能忘记,那该多么痛苦?”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衿不要紧,他盘腿坐在她身边,“没有那么痛苦,因为我有个办法,可以封印记忆,你知道那是什么办法吗?”
皎然不知道凡人居然也有这种能力。
“封印记忆,怎么个封印法?”
他道,“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很管用。”
他让皎然闭上眼睛。
皎然照做,紧闭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呢?”
他道,“专心致志,不要分神,不然你学不会。”
“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整理好你脑海中乱麻一样的回忆。”
“我整理不好。”
他道很简单,“目前为止,出现在你脑海中的几段让你印象最深的记忆,你觉得都是同一时间的吗?”
“不是,有些是百年间的,有些是几十年间的,而且好像位置,人物,时间,都不一样。”
“好,那你现在就将这些回忆都当作是一个个的故事。这些故事不心被打碎了,所以混在一起。”
“嗯,然后呢?”
“你想象自己将这些碎片分门别类,放置在一大片空地上。”
“什么样的空地?”
穆衿道,“不重要,空无一物的空地。”
皎然问道,“有草吗?”
“嗯?”穆衿忍不住睁开眼睛,眼前是她微颤的长睫,他忍住嘴角的笑。
“没有草,没有花,什么都没。”
“哦,我知道了,现在都放置好了。”皎然紧闭双眼。
“然后你幻想着一片空地后有一座楼阁。”
“什么样的楼阁?”
“随你。”他。
“好吧,我想好了。”
“然后你再想,楼阁里面有无数个箱子。”
“什么样的箱子?”
“很大的箱子,很大。都摆在楼阁里,从壹到贰到叁……每个箱子上都有一个数。”
“为什么?”
“照做。”
“哦,然后呢?”
“方才空地上的碎片,你按照印象最深的,将整理好的碎片装入箱子郑”
皎然沉默片刻,紧闭眼睛,什么都没。
穆衿也没开口,等她完成这一项壮举。
她在专注时一向不容易被打扰,如果她想做成一件事,无论多少阻碍,她也能心无旁骛。
“现在装到第几个箱子了?”
“快了。”皎然道。
外面的钟声忽然响了一声。
皎然正下意识想睁开眼睛,穆衿已经捂住了她的耳朵,“专心。”
“好。”
过了不知多久,她筋疲力尽,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何?”
“都装好了。”她。
“有多少个箱子?”
“三十二个。”
穆衿气定神闲,“你还头疼吗?”
她晃了晃脑袋,“不疼了。”
上前抱住他的肩膀,“厉害啊,你这个办法。”
“唉,人聪明真没办法……就我这么聪明的脑子,你得了我,难道不沾沾自喜?”
皎然望着他这双也望向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明白了,其实他只是穆衿,就算是跟孟藏雪再像,他也只是穆衿。
而她跟无暇再像,她也只是皎然。
他们都不是那些人。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她不再出卖残缺的身躯的度日,孟藏雪也不再心系下。
他们都已经在百年前死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叫我另外一个饶名字吗?”穆衿忽然问她。
皎然本想打哈哈瞒过去,可他的目光那样认真,她反而不忍心了,“我梦见有一世我是个只有半边脑袋的人,而你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你在一个杂技班子里遇见了我。”
“后来呢?”
“后来你心善,帮我们一一看诊,结束后,又继续去治病救人去了。”
穆衿轻笑道,“那肯定不是我。”
“你怎么能断定?”
“我断定的是,穆衿不会将皎然一个人留下。”
千言万语,她一时间都不出来。
是了,她的穆衿不会将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鬼地方,让她继续在泥潭里活着。
孟藏雪很好,可他也只是孟藏雪,不是她的穆衿,无暇爱的是孟藏雪还是阿恒,其实都和她无关。
因为皎然已经有了穆衿。
她比无暇幸运,无暇至死还在想自己爱的是谁,可她现在清晰地看见了面前人,确定他便是自己所求。
她的心意,一清二楚。
“阿彻,你回来了?”穆衿看见他急匆匆跑进来。
皎然也立刻看见了他怀里的师姐,“师姐,她怎么了?”
柴彻将人放在他们身边,穆衿急忙披衣下床,“她受伤了?”
皎然果然见她手臂的血渗透衣裳,“我去叫人。”
穆衿拉住了她,“你在这里看着她,我跟阿彻去。”
柴彻没等穆衿便跑了出去。
皎然心急如焚,也只能等在石殿内。
没等到穆衿跟柴彻回来,来的人却是步月。
“你怎么在这里?”
步月几步到了床前,“她怎么样?”
“昏倒了,你看不见?”皎然道。
她很快转过来弯,“你怎么会知道她受伤了?”
步月没解释,懒得搭理她。
皎然道,“是你打伤了她对不对?”
步月甩开她的手,“别胡言乱语。”
“哦,哦,我知道了,是绪盟仇。”
步月沉默了,没回答。
沉默便是一种肯定了。
皎然愤愤不平,“她呢,我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有仇必报!”
步月嫌她吵得慌,“别那么多嘴了行吗?”
“她都把师姐害成这样了,我就几句狠话,还没真要动手,你就开始帮她话了?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同门!师姐也是你的师妹啊!”
步月查看她的伤势,被皎然一把推开了,“别碰她一下。”
争执间,前几日遇见的那个没有双目的盲人被柴彻和穆衿带了进来。
柴彻一见到步月在这里就险些要和他动起手来了。
被穆衿给拉住了,“现在不是你们争斗的时候,先看看她再。”
那盲者在皎然的带领下,坐在了床边。
为她把脉后,他道,“还请你们几位出去,皎然姑娘留下帮一帮我。”
“好。”
柴彻道,“我是她夫君,也一起留下吧。”
盲者道,“不必了,有皎然姑娘一人足矣。”
柴彻还想再,被穆衿拉了出去,“行了,你尽快让他帮忙诊治吧,我看她手臂擅不轻。”
三人走了出去。
步月的心也悬着,他当然没忘当日她那只手臂擅多重。
一出去,柴彻便揪着他的衣裳和他缠斗起来,穆衿站在一边拦也拦不住。
步月被他狠狠打了一拳,嘴角渗出血来。
正要朝他动手,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来。
现在他已是她夫君,看见逐星那么在意他,他又怎么能向他下手。
让她徒增伤感,他不想那样做。
穆衿就在这个当口抓住了柴彻的手臂,“别再打了。”
步月爬起来,擦了嘴角的血,冷笑道,“真是个孬种,有本事打死我。”
穆衿咬紧后槽牙,这两个人真是……
“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他道。
柴彻不语。
步月点点头,“你得对,凤凰雏不知还憋了什么招,你们再呆下去,估计全都得死在这里了。”
柴彻看了一眼穆衿,“我总觉得凤凰雏要的是皎然。”
话声才落,穆衿和步月都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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