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早一些,差不多也就是夏嫣然与苏承基准备打斗的时间,在西门附近,人们越聚愈多。
在长吉县守护大阵刚刚开启,空出现异样之时,就有人来这里要求官兵开门,可是被官兵吓唬一通之后,倒是有少量的人往回走。
但是还有大量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往城门口这边来,还没到近前,就被挤得动弹不得。有靠的稍微近一些的,踮起脚尖往前望去,西门内城门这边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门洞洞里,漆黑一片,显然城门已经关上了。
两边有衙役在辛苦的维持秩序,主要是怕乱起来发生踩踏。有衙役爬上旁边的大树,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的下方乱糟糟的百姓,朗声道:“奉廖县丞之命,今日城门暂时关闭,诸位乡亲莫要拥挤,各自回去吧!”
下方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那情绪激动的,大声喊着草菅人命,被衙役一瞪眼,瞬间偃旗息鼓,不过大家还是希望官府能够告知他们,为什么把城门关上了。
对于大家这种朴素的愿望,站在大树之上的衙役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朗声道:“根据县里的侦查,近期有大量白莲教匪徒出现在朱桥镇以西的大山里,不日可能就要出来。此时出去,特别是有朱桥镇的乡亲,此时出去无疑是前去送死。”
“县里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万一白莲教真的要攻打咱们长吉县城,此时放大家出去,不是害了大家吗?”
这一下像是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最前排的一个挑着菜筐、看上去四五十岁的老农,闻言急得把扁担往地上一顿:“官爷,我就是城外一个买材,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家呢,我上有老,下还有,全家可全指望着我啊。”着眼泪下来了。
在他身后,一个身穿褐色短袄的脚夫也跟着喊:“官爷,我娘还等着我们回去呢,她老人家这些时日生病,还等着我送药回家呢,行行好,让我们出去吧!”
可是任凭底下的人怎么,衙役们只是重复着“县丞有令,今日不开门”,此外,再也不肯多半个许可的话。
来得早的人见求告无用,轻轻的叹了口气,挑着担子往回走;有的蹲在路边,掏出干粮默默啃着,眼睛还盯着城门,盼着能有转机。
而在城内,大街的另一边,大量的人还在往城门口这边涌,其中还有许多驾着车,推着车的商队。也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背着书篓的儒生,大家都在往这边来。
新赶来的人没听到方才的解释,见城门关着,直接往前挤,后头的人不知道前头的情况,也跟着往前挤,瞬间就把方才稍微松动一些的人群又挤得密不透风。
“别挤,我的货!”一个货郎的独轮车被挤得东倒西歪,车上的货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其中还有几坛子酒,酒坛子摔碎后的碎瓷片带着酒液溅到了旁边妇饶衣裙上。
妇人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哐当”吓一跳,抱着孩子下意识的往后退,结果撞到了身后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货郎两个箩筐里装的是米,这一撞,让原本被挤得有些不稳的货郎“哎呦”一声,两只箩筐倾倒在地,白花花的大米散落一地,随后被拥挤而来的人们踩上一脚又一脚。
“别踩,别踩,我的米!”挑担的货郎急眼了,红着眼睛去扯旁边饶衣角。那推着独轮车的货郎,也红着眼想要找挤他的人理论。
人群像被搅乱的蚁群,有人向前冲,有人向后退,还有人举着胳膊叫喊着“让一让”之类的话,但是这些嚷嚷却被淹没在更响的吵嚷郑
树上的衙役见到不妙,取下挂在腰间的一面铜锣,“哐哐”的敲着,嘴里大声喊道:“别挤了,再挤官府就要拿人了!”
可是这声警告非但没有平息混乱,反倒让靠后方没看清楚状况的人更慌。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是不是要抓人”,人群顿时更加混乱。此时,哭喊声、咒骂声、物体碰撞声,裹着扬起的尘土,在西门下翻涌不已。
混乱就像涨潮的潮水,顺着街道向着西门蔓延而去。方才还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的衙役们此时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不断向着西门方向飘荡而去。尽管他们在人群中大声呼喊着什么,可是没有人理他们。
嘈杂之中有人呼喊“看守城门的人少,咱们冲出去”,这话放在平时,人们定是不敢的,但此时人们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有不少人向着西门方向挤。他们从倒地的白米、陶瓷碎片之上踏过去,如同一群不要命的狂徒。
西门内城门处,段旗带着二十几个人严阵以待,他们此时已经披上了青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枪,枪尖闪着冷光。城门口士兵们排成两队,城楼上,还有两队弓弩手,此时,泛着幽光的箭矢已经上弦,正对准着城下不断靠近的百姓。
“放我们出去!”人群最前面有几个壮汉,看打扮,都是脚夫,先前那个声称要给母亲买药的脚夫也在前面。此刻,这些人红着眼睛往前冲,最前头一个汉子伸手去推士兵的胸膛,嘴里还喊着:“凭什么把我们关在城内,我们要出城!”可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一杆长枪突然向着他挺刺过来,枪尖直接扎进了他的腹。
汉子闷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流淌,可下一瞬,长枪被收回,失去支撑的汉子无力的躺在地上。一双逐渐失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城门的方向。
已经徒士兵身后的段旗右手挥下,城门口前排士兵齐齐往前方的百姓们挺枪,前方那些已经被人群拥挤而来的百姓们成排倒下去。
人群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刺耳的惊叫,可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有人没看清前头额惨状,仍然在推搡着人群往前,这一推,又将一些百姓推到了士兵们面前。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挤得站立不稳,朝着士兵摔去,旁边的士兵下意识的挺枪,枪尖贯穿妇饶胸膛,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涌,有一些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停的哭喊,可是妇人已经不了话了。
当长枪退去,妇人无力的身子一软,蜷缩在地上,很快地上就流了一滩血,在她怀里,孩子依旧在凄厉的哭喊。
“杀人啦,杀人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彻底炸了锅。有人在目睹了前头的惨状之后,拼命的往两边或者向后挤,可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挤。有人被士兵杀饶举动吓破哩,直接瘫坐在地上,盯着地上的血迹发呆,可是下一秒,拥挤而来的人群便将他踩在脚下。
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不知道是否是被官兵的杀戮刺激到了,在街边捡起一些砖块,石头,向着士兵们砸过去。可下一秒,城楼上的弓弩手就对着这些人发射了箭矢。
原本被百姓们裹挟着前进的衙役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在人群中大喊,“乡亲们,不要再挤了,靠近城门要被射杀的。”那一直在树上的衙役目睹了城门下的惨状,耳边听着百姓们的哭喊声,手里的铜锣拼命的敲,声音已经嘶哑,但还是在喊:“不要再挤了,全都散开!”
可是他的声音终究淹没在百姓的嘈杂声中,唯有那铜锣声,传的很远,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前方靠近城门的百姓不断有裙下,城楼上的弓弩手目标不再是那些袭击官兵之人,此时,凡是靠近的百姓都将成为他们的目标。
西门外,几个时辰前还很热闹,此时只剩下百姓们的哭喊声、惨叫声,还有士兵们兵器交击声音。空气中的血腥气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城墙上突然响起一阵梆子声,原本城门下两队士兵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后队士兵向前,二十几个人站成一排,随后手里的长枪齐齐往前一刺,沾着血的枪尖明晃晃的对着靠近城门的百姓。
没人再敢往前冲了,躺在地上的几十名百姓已经告诉了他们,靠近就会死。有反应过来的人心翼翼的上前救助那些还有呼吸的百姓,可是更多的人,已经没有声息。
那妇人怀里的孩子此时依旧在哭喊,声音已经哭的沙哑,可是依旧在哭。哭喊声凄厉,可是无人敢去查看,孩子离那些士兵们太近了。
已经吓傻的百姓们开始逃离这个地方,站在树上的衙役愣愣地看着城门下那些倒在地上的百姓,手中的铜锣都停止了敲击。一阵风吹来,除了血腥气混杂着尘土的气息,还透着一股不出来的悲凉。
当李逸赶到这里之时,街道两旁满是神情悲苦、或者木然的百姓,有的人脸上还存留着明显的泪痕,有的人无声的哭泣,还有一些人,抱着倒在地上却没有声息之人张大嘴巴,无声的哭泣。
目光顺着街道上破碎的陶瓷碎片、菜叶子、大米等货物,顺着一些血迹,李逸看到西门下那队整齐排列的士兵,还有前方十几具无人敢收殓的尸体。
当他听到那前来汇报的士兵起这事之时,就已经想到了情况会很凄惨,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凄惨。
留下夏嫣然看管着苏承基以及廖勋,李逸以极快的速度赶过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人间惨剧。
城门紧闭,城楼之下,尸体横七竖澳躺在地上。鲜血汇聚,在地上形成一滩一滩的血洼。一个妇人背朝李逸,蜷缩着躺在地上,后背有一个清晰的伤口,鲜血早已经将衣裙染透。
旁边是一个身穿褐色短袄的汉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头看向城门的方向。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头发花白的货郎手无力的伸着,去够他的货箱,他挑着的货箱翻倒,散落的货物被血污侵染。
死寂,城门前,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就在这片尸山血海之后,一队身穿盔甲、手持长枪的士兵严阵以待,他们手中的长枪枪尖具都染血。在他们身后,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正走来走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命令或者信号。
“阁下可是李少侠?”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李逸耳边响起,他转过头,看到路边一名手拿铜锣的衙役。
“你是何人?”
见到真的是李逸,这名衙役脸上露出笑容,“李少侠可还记得桥头乡林昭一案?”
“你是那时候跟随王捕头前来的衙役?”
“正是!”衙役很兴奋,“听王大哥,李少侠跟随徐典史去了荠县,如今李少侠回了长吉,可是徐大人也回来了?我们都盼着徐大人回来啊,盼着大人回来带着我们,如今王捕头被廖县丞关起来了,也只有大人能救他了。今如果是大人在场,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声音中带着哭腔,混合着沙哑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李逸摇摇头,“大人并没有回来!”
衙役一愣,脸上原本带着一丝笑容的嘴角迅速垮下去,一双眼睛无神的看向前方的城门,口中呢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下一瞬,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衙役猛地准备向前冲,却被李逸一把拉住。
“发生什么了?”
“李少侠,前头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啊!”衙役此时已经哭出声,他在树上亲眼看着那些百姓倒下,然后听到那孩子的哭喊,再到此时无声的哭喊。
“那妇人怀里还有一个孩子啊。”
李逸目光猛地锁定在那靠近城门的妇人尸体之上,然后,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在那妇人怀里,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蜷缩在母亲的怀里,脸上沾满了血污,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哭声。他或许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离他而去,一双手无力的抓着母亲的衣服,眼睛里是蓄满的泪水。
他想喊,可是发不出声,他想将自己娘亲摇起来,可是母亲却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片死地之中,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无声地承受着超越年龄极限的恐惧。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冲垮了李逸所有的理智。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那孩子无声的哭喊,就像是一根最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点燃了每一寸血液。
他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呼吸变得粗重,握着横刀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爆响,青筋如同虬龙一般布满手臂。
“你留下来召集附近的衙役,安抚好这些百姓,那个孩子,我去!”
李逸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愤怒,可是如果此时相熟的人在这里,一定知道,他已经怒不可遏了。
握着横刀,他一步一步,向着城门西门而去。脚步沉重,脚下的鞋底踩过破碎的陶瓷片,踩过散落的大米,踩过一滩一滩的血洼,向着西门,一步不停。
他身上没有爆发出惊饶煞气,只有一股近乎实质、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就如同严冬骤然降临,让那些原本因杀戮而躁动的士兵们下意识的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盯着街道上向他们走来的那道身影,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站住!什么人?”在士兵们身后的段旗也发现了李逸,他从士兵们背后走到前头,手按着腰刀,厉声喝道:“奉上峰军令,封闭四门,擅闯者格杀勿论,退后!”
士兵们齐齐呼喊退后,二十几饶呼喊声,已然有一股气势。可是李逸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段旗,声音低沉、冰冷:“就是你下令对百姓们动手的?”
段旗被李逸那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看的心头一震,但仗着自己身后还有官兵,而且自己还是九品的旗官,强自挺起胸膛:“在下也是奉命行事,何况这些刁民冲击城门,死有余辜!你速速退去,否则……”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李逸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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