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攥着纸条跑到老塾师跟前时,后颈还沾着草屑。
老塾师接过那团被汗浸得微潮的纸,指腹刚触到边缘,便像被烫了似的抖了抖——纸角那道极细的折线,正是苏先生当年教他的\"逆针回文\"暗记。
\"阿囡去帮爷爷摘把薄荷。\"老塾师把纸条塞进袖管,声音发颤。
等丫头蹦跳着跑远,他才摸出压箱底的铜放大镜,就着灶膛里将熄的炭火。
泛黄的纸页在火光下显出暗纹,一行蝇头楷从折痕处舒展:\"接应点三号,待命......\"
后半夜,老塾师蹲在八仙桌前,用针挑开《三字经》第三页的衬纸。
蘸水笔在宣纸上走得极慢,每写一个字都要停一停,像在描摹刻在骨头上的记忆。
那是苏先生十年前的冬夜,裹着沾雪的棉袍叩开他的门:\"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便用这法子传信——字要软,命要硬。\"
刚蒙蒙亮,药商老周的货担就停在了院门口。
老塾师将《三字经》塞进他装陈皮的陶罐底层,又往罐口压了把晒干的艾草:\"这味陈货,得送到上海顾氏绸庄后堂,找穿月白长衫的先生。\"老周掀了掀罐盖,闻见艾草混着墨香,喉结动了动:\"去年苏先生托我带的那批蓝印花布,也是这味儿。\"
三日后的顾氏绸庄后堂,顾承砚捏着那张从《三字经》里拆出的薄纸,指节因用力泛白。
烛火在\"三号点已备仓两间,可藏机三台\"几个字上跳动,他突然低笑一声,指腹重重叩在红木桌面:\"风筝不是信使,是引线——我们得让更多的'风'吹起来。\"
苏若雪正抱着半人高的樟木匣,听见这话时,手里的《织脉旁注》\"啪\"地落在桌上。
她翻书的动作顿住,指尖扫过书页间突然凸起的棉纸夹层。
抽出那张泛黄的地图时,半片干枯的蚕茧簌簌落在她膝头——那是苏父当年在苏州蚕桑会馆讲课时,随手夹进书里的。
\"浙西、赣北、皖南......\"苏若雪的声音发涩,地图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守\"字被圈了七次,\"逃\"字却被重重划去,\"父亲当年联络七省行会,不是为逃,是为守。\"她抬头时眼眶发红,烛火在眼底晃出星子,\"他早就算到,有一这些会馆会变成藏机的壳。\"
顾承砚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停在皖南那个红点上。
他突然提高声音:\"青鸟!\"
外间传来皮靴磕地的脆响。
青鸟掀开门帘进来时,怀里还抱着卷了一半的货运路线图,墨迹未干的箭头从上海画到各个产茧区,\"东家,这是近三个月运往南方的茧商路线,水路走苏州河转京杭运河最稳当。\"
\"藏机于民。\"顾承砚抓起狼毫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把微型设备拆成零件,混进春茧里运出去。\"他转向苏若雪,目光灼灼,\"若雪,你父亲的《织脉旁注》里,可有能藏暗码的法子?\"
苏若雪翻开那本旧书,书页间飘出张褪色的茧纸。
她突然笑了,指尖抚过茧纸上细密的纹路:\"茧衣的经纬走向,本就是然的密码。\"她抽出钢笔,在纸上快速写画,\"湖州甲字号茧包——电机;德清乙字号——织轴;嘉兴丙字号......\"
\"好。\"顾承砚拿过她写的暗码本,对着烛火一照,纸张背面立刻显出浅褐色的字迹——那是用柠檬汁调的隐形墨水,\"再让账房在茧包上盖'顾氏特选'的朱印,日商就算截了货,也只当是普通茧丝。\"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顾承砚突然站起来,将地图卷成筒塞进青鸟怀里:\"明早你带两个人,伪装成茧行账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后堂堆着的设备零件,\"先去和荣盛、福兴、瑞祥三家丝厂谈'代储协议',就......\"
\"就顾氏要收春茧,怕库房不够,借他们的地窖存两个月。\"青鸟接得极快,眼底闪过锐光。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苏若雪手中的暗码本,\"需要带苏姐写的密码表吗?\"
\"不必。\"顾承砚将暗码本锁进铜匣,钥匙在掌心转了两圈,\"真正的密码,在每个运茧饶脑子里。\"
夜色渐深,绸庄顶楼的晒台又飘起零星的河灯。
苏若雪靠着栏杆,望着顾承砚的背影在楼下忙碌——他时而和伙计核对茧包数量,时而低头修改\"茧中令\"的最后几校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串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若雪。\"顾承砚突然抬头,手里举着张写满字的茧纸,\"你看这行口诀——'三绕丝,五穿轴,拆机要学蚕破茧',是不是太直白了?\"
苏若雪笑了,走下楼梯时,裙角扫过满地的茧纸。
那些被隐形墨水写满的纸页在风里翻卷,像无数只将飞未飞的蝶。
丫头的羊角辫在风里晃成两只蝴蝶,她蹦跳着扑向被吹起的纸条,沾着草屑的手刚要捏住边角,老塾师已先一步用烟杆压住纸角。\"阿囡去灶屋看看粥滚了没。\"他嗓音发哑,枯瘦的指节因用力泛白——那道逆针回文的折痕,和十年前雪夜里苏先生递来的密信分毫不差。
丫头应了声跑远,老塾师颤抖着展开纸条,灶膛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得\"接应点三号,待命\"几个字像烧红的铁。
他摸出藏在墙缝里的铜印,在纸背盖下枚模糊的\"桑\"字——这是苏先生当年在蚕桑会馆教的暗记,取\"桑梓\"之意,专用于联络线人。
三日后的顾氏绸庄后堂,顾承砚捏着这方染了艾草香的纸条,指腹反复摩挲\"三号点\"三个字。
窗外飘着江南特有的黄梅雨,他却觉得浑身发烫——三个月前撒出的\"断线风筝\"终于有了回音,那些混在茧商、货郎、塾师里的暗线,要开始织网了。
\"青鸟。\"他突然提高声音,茶盏重重磕在红木桌上。
外间传来皮靴叩地的脆响,青鸟掀开门帘进来时,肩头还沾着雨珠。
他怀里抱着卷了一半的路线图,墨迹未干的箭头从上海勾到浙北:\"东家,荣盛、福兴、瑞祥三家丝厂的账房都摸过底了。
福心陈老板上个月被日商压价,囤了二十箱空茧箱;瑞祥的周掌柜......\"
\"够了。\"顾承砚打断他,指尖点在路线图上的嘉善镇,\"今晚就去谈'代储协议'。
就市面上茧价要跌,顾氏怕囤货砸手里,借他们的地窖存两个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后堂堆着的设备零件——那是从德国进口的精密织机,拆成巴掌大的铜块、齿轮、弹簧,\"记得提苏先生当年帮他们解过丝茧纠纷,人心这东西,该翻旧账时就得翻。\"
青鸟喉头动了动,把路线图塞进油布包:\"明白。\"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顾承砚腰间的铜钥匙——那串钥匙能打开后堂所有锁着设备的铁箱,\"需要苏姐同去吗?\"
\"不必。\"顾承砚摸出块墨玉镇纸压在纸条上,\"若雪在整理《织脉旁注》里的茧衣密码,比陪你喝酒套话要紧。\"他突然笑了,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你只消告诉那些老板,顾氏存的不是茧,是......火种。\"
当夜子时,顾氏绸庄后门的青石板路上,三辆蒙着油布的板车悄然启程。
顾承砚立在门廊下,看着伙计们把拆成零件的织机塞进空茧箱,箱口盖着\"顾氏特选\"的朱印,最上面铺了层新晒的蚕茧。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箱底的夹层——那里嵌着枚巴掌大的青铜令,刻着\"织魂\"二字,\"不求全活,但求有一台能响。\"他对着箱子低语,呼吸在冷夜里凝成白雾。
首批发阅车队走的是陆路,由青鸟的表弟阿贵带队。
顾承砚站在码头上,看着板车消失在晨雾里,突然扯了扯苏若雪的衣袖:\"若雪,你日商的探子,会在哪个关卡动手?\"
苏若雪正往他领口塞条素色围巾,闻言指尖一顿:\"嘉善。\"她抬头望向西边,\"那里是苏杭要道,日商的稽查队三两头查货。\"
顾承砚笑了,把围巾系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日后的嘉善镇,阿贵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横在路中央的日军岗哨。
他扯了扯车夫老陈的衣角,老陈立刻扯着嗓子骂:\"他奶奶的,这雨下得,茧子都要捂出霉味了!\"岗哨里的翻译官伸头看了眼车篷上\"顾氏\"的字号,挥了挥手:\"开箱检查。\"
阿贵心尖一紧,却笑得比哭还好看:\"太君,这是顾老板特选的春茧,金贵着呢......\"话没完,刺刀已经挑开油布。
他咬咬牙,掀开最上面三箱——雪白的蚕茧裹着桑叶香涌出来,在雨里泛着珍珠似的光。
翻译官捏起颗茧子,指甲掐了掐,没发现夹层,挥挥手:\"放校\"
车队刚过岗哨,阿贵就猛抽了下缰绳。
板车拐进后山路时,老陈掀开最后两箱——原本装着零件的夹层空了,只留几片被雨水泡烂的茧衣。\"他奶奶的,被调包了!\"老陈骂得唾沫星子乱飞。
阿贵没话,摸出怀里的铜哨吹了声短音。
片刻后,青鸟从竹林里钻出来,身上的茧行账房大褂沾着泥:\"查过了,调包的是码头的搬运工,日商的线人。\"他盯着空箱,眼里冒着火,\"要追吗?\"
\"追什么?\"顾承砚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到了后山,月白长衫沾着露水,手里捏着半块茧衣——上面用隐形墨水写着\"丙字号,水路\",\"他们拿走的是空壳。
真正的'织魂令',在第三批走苏州河的货里。\"
当夜,苏州河支流的芦苇荡里,一艘乌篷船悄然启航。
船底夹层里,十台拆好的织机零件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压着枚\"织魂令\"。
船尾的船夫裹着油布,竹篙在水里一点,船便往吴江方向漂去。
月上中时,舱底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哒、哒、哒\"三连击。
正在舱口打盹的青鸟猛地抬头,目光穿过雨幕,落在船尾那个始终沉默的船夫身上——他的右手正搭在船舷上,食指有节奏地敲着,和舱底的敲击声分毫不差。
青鸟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轻手轻脚地往船尾挪去。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里,他听见船夫低声哼起支江南调,调子熟悉得很——那是苏先生当年在蚕桑会馆教学徒们的《织娘曲》。
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m.7yyq.com)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七月言情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