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刺破晨雾时,苏棠的手指还掐在掌心。
连夜赶路的马车在巷口急停,车帘掀开的刹那,她喉间涌上铁锈味——膳阁朱红门楼上,\"奉旨查封\"的黄绫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十二名禁军持戟而立,为首的统领正举着圣旨宣读:\"苏棠私通地方官吏,图谋不轨,着即查封膳阁,待审明定谳!\"
车辕上的阿梅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包袱啪嗒落地。
苏棠攥紧车帘的指节泛白,前晚云州客栈那封密信突然浮现在眼前:\"你只是别人棋盘上的卒子。\"此刻她望着门楼下被推搡的帮厨徒弟,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好个\"私通地方\",分明是有人抢在她回京前布好了局。
\"苏掌事?\"禁军统领眼尖瞥见她,手按刀柄跨上一步,\"既来了正好,跟我们走一趟...\"
\"放肆!\"
清冽的男声自街角传来。
陆明渊身着月白锦袍信步走来,腰间侯府玉牌在晨光里晃出冷光。
他看似散漫地抬手拨了拨帽檐,禁军统领的刀尖却已被他袖中银链缠住,\"苏掌事要见陛下,你拦得住?\"
苏棠这才发现他眼尾泛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陆明渊走到她身侧,袖中塞来一卷密函,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这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
她垂眸捏紧密函,粗麻纸的触感硌得掌心发疼,展开半寸便见熟悉的老臣笔迹:\"所证虽实,然牵连甚广,望慎之。\"
\"御膳监联合礼部参了你三本。\"陆明渊压低声音,喉结滚动时带着暗哑,\"你借漕运总督印信私调粮船,伪造云州粮册。
陛下今早翻了你的《四时食单》又摔了,现在在御花园钓鱼。\"
钓鱼?
苏棠心底冷笑。
皇帝最喜用这种\"闲情\"掩饰雷霆,上回太子争位,他也是在荷花池边钓了半日鱼,末了废了三个皇子的封地。
她将密函塞进衣襟,指甲几乎要戳进心口——必须赶在御膳监把水搅浑前,把云州的账本送到皇帝案头。
\"阿梅,带马车去城南药铺。\"她转身对婢女低语,\"就我要十斤陈皮,要最陈的。\"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阿梅瞬间红了眼眶,用力点头。
陆明渊望着她背影,忽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比昨夜云州的河水还凉:\"膳阁里有本《山海食经》抄本,在我去年送你的青釉瓷罐底下。\"
苏棠愣了愣,随即明白他是在老厨头。
她反手握住他指尖:\"你去太医院,就我要找张院正问新采的茯苓。\"陆明渊眼波微动,松开手时袖中滑下枚羊脂玉牌——正是漕运总督的私印,昨夜她明明收进了暗格。
\"有人进过我马车。\"她垂眸盯着玉牌,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明渊的眉峰骤然拧紧,刚要开口,远处传来膳阁方向的喧哗。
\"都给我轻着点!那是苏掌事的《庖厨要术》!\"
老厨头的暴喝穿透晨雾。
苏棠循声望去,正见那白发老头抱着半人高的檀木匣撞开禁军,粗布围裙沾着墨迹,脸上却挂着少见的狠劲:\"崽子们长眼没?
这是我朝百年厨道精华!\"他转身对缩在门廊下的弟子们吼,\"阿福背《食经》,阿秀抱账本,剩下的跟我护着《山海食经》!\"
一个徒弟抱着典籍踉跄,老厨头扑过去接住,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
苏棠喉咙发紧——三个月前她跪请老厨头出山时,这老头还端着\"厨艺传承\"的架子,\"膳阁没个百年根基配不上我\",此刻倒像护崽的老母鸡,连自己磕破的额头都顾不上。
\"走!\"老厨头踹了踹发愣的弟子,粗粝的手抚过匣上\"膳\"二字,\"就算我这把老骨头被关进大牢,你们也要把这些东西传给下一辈!\"他抬头时撞见苏棠的目光,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棠啊,你去见陛下,这摊子...有我呢。\"
禁军统领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举着锁链逼近。
老厨头把檀木匣往阿福怀里一塞,抄起门旁的火钳就要往上冲。
苏棠攥紧陆明渊递来的密函,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她不能留,不能让老厨头的牺牲白费。
\"走。\"她拽着陆明渊往宫城方向跑,裙角扫过青石板溅起晨露。
宫门前的石狮子还沾着夜露,守卫刚要拦,陆明渊已甩出腰牌:\"侯府三公子带膳阁掌事面圣,耽误了圣驾用早膳,你担待得起?\"
守卫的刀刚收进鞘,景阳钟便撞响邻八下。
苏棠望着宫墙内翻涌的朝霞,突然想起昨夜云州客栈那封密信。
她摸了摸心口的木匣——里面躺着三十万石贪粮的证据,躺着云州百姓啃树皮的眼泪,躺着她从粗使丫鬟到御膳掌事的所有咬牙坚持。
\"苏掌事?\"守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陛下在御花园,你...要跪进去?\"
苏棠扯了扯被跑乱的鬓发,在宫门前的汉白玉阶上跪得笔直。
晨风吹起她靛青裙角,露出裙底新绣的灶神纹样——那是她成为御膳掌事时,老厨头偷偷绣的,\"灶神护着掌勺的\"。
\"臣苏棠,求见陛下。\"她的声音穿透晨雾,撞在宫墙上又弹回来,\"有云州三十万石贪粮的证据,要当面呈给陛下。\"
御花园方向传来鱼线绷直的脆响,接着是宦官尖细的传话:\"宣苏棠进见——\"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御膳监主事的鸾鸟补服,她在御膳房当差时看了整整八年。
\"苏掌事好手段啊。\"那阴恻恻的声音裹着风钻进耳朵,\"私通地方的罪证还没审,倒先急着在陛下面前卖惨?\"
苏棠捏紧袖中木匣,指节泛白。
她望着宫门前垂落的鎏金铜铃,听着御膳监主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想起昨夜云州城那团烧向膳阁的火——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火,烧了该烧的东西。
御花园的锦鲤在池里翻出银鳞时,苏棠的膝盖已沁出湿意。
她跪伏在汉白玉阶下,手中木匣的铜扣硌着掌心——那是云州三十万石贪粮的账册,每一页都沾着百姓啃树皮时蹭上的草屑。
\"苏掌事要呈什么证据?\"皇帝的声音裹着荷香飘来。
他斜倚在青竹凉榻上,钓竿垂入池中,钓线绷得笔直,\"是御膳监贪了云州的粮?
还是朕的御膳房掌事,比户部更会查账?\"
苏棠喉头一紧。
这是皇帝惯常的\"钓者\"姿态——用最闲适的语气,逼对手先露破绽。
她正要开口,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陛下明鉴。\"御膳监主事方承远踩着青砖上前,玄色鸾鸟补服在风里翻卷,\"苏棠的每一条,都能在民间茶肆查到。\"他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淬了毒的针,\"臣倒觉得,她真正的底牌,是这封密信。\"
黄绢托盘被宦官捧至御前。
苏棠望着那卷展开的素笺,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信上的字迹她从未见过,内容却如利刃割喉:\"膳阁名为传艺,实为陛下暗桩,借漕运私调粮饷,以备不测。\"
\"好个'以备不测'。\"皇帝的钓竿晃了晃,鱼线啪地绷断。
他抬眼时,池边的荷瓣正落在信纸上,\"苏掌事,这是你的手笔?\"
\"不是!\"苏棠脱口而出。
她的指甲掐进木匣,本味感知突然翻涌——这是她最痛恨却最依赖的能力。
眼前的信纸在感知里褪去颜色,露出层层肌理:纸纹细密如蝉翼,是宫廷内务司特供的\"玉雪笺\";墨迹里浮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朱砂味——那是皇帝近侍李公公的习惯,他总在墨里掺点朱砂,\"朱墨镇邪\"。
\"陛下!\"她突然向前跪行两步,发间银簪撞在阶上叮当作响,\"这信是假的。
玉雪笺只有内务司文书库有,墨迹里的沉水香加朱砂,是李公公的惯用。\"她喘着气,额角沁出冷汗——本味感知消耗了她三成体力,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昨夜有人进过臣的马车,偷了漕运总督的印信。
而方主事...\"她猛地转头盯着方承远,\"昨夜丑时三刻,有人看见你从内务司文书库出来!\"
方承远的瞳孔骤缩。
他后退半步,补服上的鸾鸟尾巴扫过石桌,茶盏\"当啷\"落地。\"苏棠血口喷人!\"他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冷笑,\"臣昨夜在...在御膳房查点月例!\"
\"可御膳房值夜的张厨子,\"陆明渊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他不知何时换了件玄色直裰,腰间侯府玉牌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方主事丑时出了御膳房,往内务司方向去了。
张厨子还,您走得急,连常戴的翡翠扳指都落了。\"他摊开手,一枚翡翠扳指在掌心流转着幽光——正是方承远总\"祖上传的宝贝\"的那枚。
御花园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方承远的脸瞬间煞白,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望着那枚扳指,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就跑。
\"拿下!\"皇帝拍案而起,钓竿\"啪\"地断成两截。
四个带刀侍卫冲上前,方承远却像条滑不溜手的鱼,撞开最前面的侍卫,往假山洞里钻。
苏棠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云州客栈那封密信——\"你只是别人棋盘上的卒子\",原来方承远也是卒子,而真正的下棋人,还藏在更暗的地方。
\"方承远跑了!\"守卫的惊呼刺破荷香。
皇帝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盯着满地狼藉的茶盏,突然转头看向苏棠:\"你的云州账册,呈上来。\"
苏棠捧上木匣时,指尖还在发抖。
她望着皇帝翻开账册的瞬间,目光扫过第一页的\"云州三月粮\",喉间的灼烧感突然淡了些——至少,云州的百姓不会白饿这一遭。
\"传朕口谕。\"皇帝合上账册时,边的晚霞正漫过宫墙,\"着大理寺彻查内务司文书库,务必找出伪造密信之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无一饶假山洞,\"御膳监主事空缺...暂且由礼部尚书暂代吧。\"
苏棠跪在阶下,听着宦官尖细的传旨声在御花园回荡。
她摸了摸裙底的灶神纹样,突然想起老厨头护着《山海食经》撞门的模样——这一局,他们暂时守住了膳阁的火种。
可那躲在阴影里的棋手,此刻正盯着棋盘,等着下一次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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