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北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时,苏棠的靴底终于碾上了半块焦黑的砖。
那是地窖的门。
她扶着坍塌的石墙蹲下,指尖触到门楣上一道浅浅的刻痕——三道长,两道短,像极了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在床头木栏刻的“糖”字。
指腹刚压上去,怀里的木牌突然烫得灼人,隔着两层棉袍都能烙出红印。
她倒抽一口冷气,却反而攥紧了衣襟,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娘,是你在催我么?”
门轴发出铁锈剥落的吱呀声时,有什么东西“扑棱”撞在她手背上。
她本能后退半步,火折子“咔”地擦燃,昏黄的光映出梁上结了蛛网的铜铃——风穿堂而过时,铜铃摇晃的声音像极了母亲当年在灶间摇的糖罐。
“有烟火气。”她脱口而出。
地窖里的霉味混着极淡的姜葱香,像被雪埋了十年的灶膛刚熄了火。
苏棠顺着墙根摸过去,火折子的光扫过墙面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滞——那些斑驳的墨迹,分明是母亲的笔锋!
“鸭取三年以上,去骨留皮……”她踮脚凑近,指尖几乎要贴上墙,“火候须得寒夜煨,灶下添松针七根……”
木牌在胸口烫得发烫,她摸出怀里的拓纸和碳笔,手却抖得握不住笔杆。
“棠。”身后突然响起低哑的唤声,她惊得转身,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老厨头佝偻着背站在门口,肩上落了层薄雪,手里提着个铜灯:“你娘写菜谱时总,墨要沾着灶灰才不会晕。”他划亮火石点着灯,暖黄的光漫开来,照见墙上门楣处一行字:“阿棠周岁,愿她尝遍人间甜。”
苏棠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蹲下身捡起火折子,借着老厨头的灯重新照亮墙面,碳笔终于落在拓纸上。
每描下一笔,心跳就快一分——这是母亲未完成的《寒香煨鸭》,是她时候趴在灶台边看母亲试做时,总被拍着脑袋哄“等阿棠长大就能吃到”的那道菜。
“外面有动静。”
老厨头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苏棠的手一顿,拓纸被笔尖戳出个窟窿。
她侧耳细听,只听见风刮过断梁的呜咽,可老厨头已经抄起墙角的铁铲,敲了敲地窖的砖地:“陆三公子的暗哨该到了,可这脚印……”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苏棠猛地抬头,正看见一片阴影掠过通风口——是箭簇的反光。
“趴下!”老厨头扑过来将她按在墙根,铁铲“当”地磕在砖墙上。
箭头擦着她鬓角钉进土里,尾羽还在颤动。
她摸到怀里的木牌,这次不是烫,是刺骨的凉,凉得她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追来了。”她咬着牙坐起来,拓纸被压在身下,母亲的字迹在火光里泛着暖黄,“但这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老厨头没接话,他的铁铲已经撬开了灶台下的砖。
“咔嚓”一声,一块青石板下露出个铁盒,表面的铜锈被铲开后,隐约能看见“寒灶”二字。
苏棠伸手去拿,老厨头突然按住她手腕:“先摸。”
她指尖刚触到盒盖,木牌在胸口发出蜂鸣。
铁喊咔”地弹开,里面躺着枚冰晶般的印章,映得整间地窖都泛起幽蓝的光,还有一张纸条:“寒中识味,方见真心。”
“这不是凡物。”老厨头的拇指摩挲着印章边缘,“当年我师父,灶神遗迹里的东西,沾了人间烟火才养得住,可这……”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通风口,“陆三公子的陷阱该起作用了。”
苏棠这才想起陆明渊。
她扒着通风口往外看,只见雪地里几处绊马索泛着冷光,东墙根的枯草下埋着淬毒的弩箭——那是陆明渊最擅长的“明修栈道”。
可此刻他正站在废墟最高处的断墙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玉扳指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棠。”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晰地撞进她耳里,“拓完就出来,我在烧姜茶。”
苏棠低头看向拓纸上的字迹,又看向铁盒里的印章。
母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阿棠,灶火最通人心,你尝得出真味,就要守得住真心。”她伸手将印章心包进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冰晶映得发亮——那是母亲当年的陪嫁。
“老厨头,”她将拓纸和铁盒抱在怀里,“我想试试复原这道《寒香煨鸭》。”
老厨头盯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你娘当年试这道菜时,也是这么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箭头,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毒,“不过棠,你得先学会——”
通风口外传来金铁交击的脆响。
陆明渊的大氅被划破一道口子,他却笑得更肆意,手里的玉扳指准确砸中偷袭者的手腕。
苏棠望着他的侧影,又低头看向怀里的拓纸,木牌在此时重新发烫,温度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这次,不是灼烧,是滚烫的、跃跃欲试的热。
“守得住真心。”她轻声接完老厨头的话,指尖抚过拓纸上“寒夜毂三个字,“我知道。”
地窖外的打斗声渐远,陆明渊的笑声混着北风飘进来。
苏棠将拓纸心收进怀里,又看了眼铁盒里的印章——冰晶表面浮现出细的纹路,像极了灶台上常见的祈福纹样。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
老厨头已经提着铜灯走到门口,雪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帘年母亲在灶间的背影。
“走罢,”老厨头回头冲她笑,“该让这灶膛重新烧起来了。”
苏棠最后看了眼墙上的字迹,摸了摸怀里的木牌。
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铜铃轻响,恍惚间,她又听见了那声叹息——这次很清晰,像是有人在:“终于,要开始了。”地窖的石灶被老厨头重新垒过,砖缝里还凝着未化的雪水。
苏棠将浸了一夜冰水的鸭坯子捞起时,指节冻得泛青——母亲遗稿里写“寒夜煨鸭需得冰浸去血沫”,她便在雪地里挖了个冰窖,守了整整一宿。
木牌贴在胸口,此时竟透出丝丝暖意,像有人隔着布料轻拍她后背。
“阿棠,鸭皮要刮得薄些。”
记忆里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
苏棠的手顿了顿,竹片刮过鸭皮的动作放得更慢。
她能感知到鸭肉里最后一丝血腥正随着冰水渗走,剩下的是带着点甜的腥,像初春融雪后的泥土。
这是“本味感知”在作祟,可她顾不上体力的流逝——今日就算透支到眼前发黑,也要把这道菜煨出来。
香料包是照着墙上字迹配的:八角三瓣,山柰两枚,最要紧是松针,得挑霜后头茬的。
她捏着松针凑到鼻尖,清苦里裹着点蜜甜,和记忆中灶间的味道分毫不差。
老厨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袖中露出半截铁铲:“要我搭把手?”
“不用。”苏棠将香料塞进鸭腹,指尖触到内壁细腻的脂肪,“我娘,煨鸭是心传,手生不得。”
石灶里的松枝“噼啪”炸开火星。
她蹲下身扇风,火星子落在额角,烫得人发疼。
火势渐稳时,地窖突然震了震,头顶的断梁簌簌落灰。
她抬头,正看见石壁上的暗纹泛起幽光——那些她之前以为是霉斑的痕迹,此刻竟连成了环状符文,像极了铁盒里印章的边缘纹路。
“这是……”她伸手触碰最近的符文,指尖刚贴上石墙,木牌在胸口猛地一烫。
与此同时,鸭汤表面浮起细密的油花,香气裹着松针的清苦窜进鼻腔。
她闭了闭眼,本味感知自动展开——鸭肉的鲜、香料的辛、松枝的涩,此刻正像揉线团似的缠成一股,却还差最后一味。
“还差什么?”她喃喃自语,手无意识抚上怀里的拓纸。
纸页上“寒夜毂三个字被体温焐得发软,突然,她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寒中识味,方见真心。”
真心?
她低头看向石灶里的鸭,汤面映出她泛红的眼尾。
十年前侯府厨房的冷粥、三年前被嫡姐推下冰湖时的窒息、还有昨夜陆明渊站在断墙上“我在烧姜茶”时的温度——这些碎片突然涌进鼻尖,混着鸭汤的香气,竟成了一味不出的甜。
“是这个!”她猛地抬头,额角撞在石灶沿上也不觉得疼。
本味感知如潮水般漫开,她清楚地看见鸭肉里的纤维正随着温度舒展,香料的味道像游鱼般钻进每一丝肌理。
地窖震动得更厉害了,符文的光连成一片,将整座地窖照得蓝莹莹的。
“哐当!”
木门被踹开的声响惊得她一颤。
云娘裹着风雪冲进来,鬓边的银簪闪着冷光,左手还攥着柄短龋
苏棠认得这把刀——前日御膳房丢失的雕花匕首,刀鞘上还沾着半块朱砂。
“你果然找到了这里。”云娘的声音像淬了冰,刀尖直指她怀里的铁盒,“把印章交出来,我留你全尸。”
苏棠的手指在石灶边蜷起。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木牌。
余光瞥见石灶上的油勺,勺里还剩半盏滚油。
“你是谁的人?”她问,声音比想象中稳,“沈婉柔?还是更上头的?”
云娘的瞳孔缩了缩。
这一瞬的破绽足够苏棠动作。
她抄起油勺反手一泼,滚油带着火星溅向云娘面门。
对方尖叫着后退,短劝当啷”掉在地上。
苏棠趁机抓起铁盒里的印章,转身砸向石灶的灶眼——那是符文最亮的地方。
“不!”云娘扑过来时,印章已经嵌进灶眼。
地窖的震动骤然加剧。
石缝里渗出寒气,在半空凝成冰晶,接着“轰”地腾起一道冰焰。
蓝白色的火焰裹着冰晶盘旋上升,通风口的积雪被卷进来,在火中化作白雾。
苏棠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却死死盯着冰焰中心——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慢慢凝实。
“娘?”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
身影转过脸,眉眼和记忆里分毫不差:月白衫子,鬓边别着朵绢花,连眼角那颗痣都在。
苏棠想扑过去,却被冰焰的寒气挡在三尺外。
母亲抬手,指尖拂过她的发顶,像当年在灶间哄她时那样:“棠儿,你尝得出真味,便守得住真心。”
“我守得住!”苏棠哭着点头,“这些年我没怕过,没软过……”
“我知道。”母亲的手穿过她的脸颊,“这枚印章是灶神遗迹的残片,它认的从来不是血脉,是——”
“是真心。”苏棠接道,“您教我的,灶火通人心。”
母亲笑了,眼角泛着水光:“我的阿棠,终于长大了。”
冰焰突然暴涨。
母亲的身影开始虚化,像春雪融在风里。
苏棠扑过去,却只抓住一把寒气。
她转身看向石灶,鸭汤正咕嘟咕嘟滚着,香气裹着暖意漫出来,竟将冰焰的寒气逼退了几分。
“娘,你看!”她抓起汤勺,“我煨好了,和您的一样……”
回应她的是冰焰熄灭的轻响。
地窖重新陷入昏暗,只剩石灶里的火还亮着。
苏棠颤抖着盛出鸭肉,瓷盘上的油花映着她发红的眼。
鸭皮金黄透亮,轻轻一戳就往下淌汁,香气里裹着松针的清苦、香料的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那是她十年里所有坚持的味道。
“我做到了。”她对着空气轻声,眼泪砸在瓷盘边缘,“您尝得到吗?”
“啪。”
细微的碎裂声从灶眼传来。
苏棠转头,只见嵌在灶眼里的印章正片片瓦解,冰晶碎屑在空中飘了飘,突然凝成一道金光,“嗖”地钻进她掌心。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有团火焰在皮肤下跳动。
她下意识握紧手,那股热流却顺着血脉往上窜,最后停在心脏位置,温柔地裹住她因透支而发颤的内脏。
“棠!”
陆明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急促。
苏棠抹了把脸,将瓷盘抱在怀里。
门被推开时,冷风卷着他的大氅角扫进来,他发间沾着雪,眉峰紧拧:“云娘呢?”
“跑了。”苏棠指了指地上的短刃,又低头看向掌心——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老厨头提着铜灯走进来,灯光照在石灶上的鸭肉上,泛着暖黄的光。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笑出声:“和你娘当年煨的一个味儿。”
陆明渊走到她身边,伸手碰了碰她发烫的掌心。
苏棠一怔,他却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接过瓷盘:“饿了吧?我让厨房煮了红糖粥。”
苏棠望着他的侧影,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那股温热还在,像颗埋进土里的种子,正悄悄发着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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