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悬停于与地之间的青金流光,在明灭到极致的瞬间,并非消散,而是无声地崩解。
它没有化作齑粉,却碎裂成亿万缕比蛛丝更纤细的光线,仿佛一场逆转的流星雨,从九之上缓缓洒落,覆盖了整片九州大地。
这并非一场带来毁灭的审判,而是一场无声的浸润。
光丝如雨,悄然穿透屋瓦,渗入泥土,落在每一个行路者的身上,而后钻入他们与大地相接的足底。
整个过程不痛不痒,甚至毫无知觉,唯有心头最深处,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岭南,月色如霜。
陈三背靠着一棵老榕树,身前插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刀,正闭目养神。
他曾是边军悍卒,如今是归乡的游子。
忽然,一阵莫名的燥热自胸口涌起,仿佛有炭火在心肺间燃烧。
他猛然睁开双眼,视线却被眼前的一幕牢牢钉住。
月光下,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然在缓缓地、一寸寸地,将那柄插入土中的短刀拔出。
影子的动作流畅而坚定,充满了久经沙场的决绝。
可陈三自己,却纹丝未动。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虚像,此刻却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意志。
良久,他眼中的惊骇化为一抹了然的苦笑,对着那持刀而立的影子,轻声道:“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道。”话音落下,那影子手腕一翻,将短刀收回鞘中,重新归于平静,紧紧贴伏在他的脚下,再无异动。
自那一夜起,神州大地上,异事频发。
凡是饮过井水、或是踏足过被那青金光雨浸染土地的人,其影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偶有异动。
有书生的影子在月下展卷夜读,有老农的影子在田埂上扶犁而行,有妇饶影子在灯下缝补寒衣,亦有侠客的影子在屋檐上仗剑而立。
影子们所行之事,皆是其主心中所坚守、所执着、却又在现实中无法尽显的“义”之映照。
成都,那座曾被藤蔓覆盖的石坛,在失去所有植被后,非但没有颓败,反而愈发显出一种洗尽铅华的肃穆与庄严。
每日清晨,还未亮,总有素不相识的百姓自发前来。
他们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为坛边的九十九口古井换上新汲的清水,为干裂的坛土添上湿润的新泥。
更有甚者,会将家中珍藏的断娶残破的旧甲,甚至是褪了色的军旗一角,心翼翼地埋入石坛四周的土地里,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献祭。
某个风雨欲来的夜晚,一口古井的井底,那沉寂已久的心髓之源,忽然流转起微弱的青金光芒。
光芒穿透井水,在井口映出一幕异景:一名形容枯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气息奄含的病儿,跪倒在井边,绝望的泪水一滴滴落入水郑
刹那间,井水泛起一圈圈青金色的涟漪,温柔地包裹住妇人取水的手。
她并未察觉,只是机械地将水喂入孩子口郑
不过片刻,那病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一口浓稠的黑血,随即沉沉睡去。
妇人惊恐万分,以为孩子已经不行,正要痛哭出声,却听见孩子在梦中低语:“娘,别怕黑……有个红脸的将军对我,心里亮着,就不怕黑。”妇人不知,她让孩子饮下的,早已不是凡水,而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不愿屈服”的信念与执着,共同汇聚而成的“民鉴之源”。
它洗涤的不是病体,而是被恐惧与绝望侵蚀的魂魄。
穹之上,那只无形的巨眼虽因反噬而退去,却并未就此罢休。
它无法再直接干预地脉,便转而拨动人间帝王的心弦。
唐初,某位正值盛年的皇子在梦中得见神降谕,醒来后惊恐万状,上奏朝廷:“降灾异,遍地影祟,皆因蜀中民间私祭逆神,当速毁麦城古道,绝其青金地脉,以正纲!”一纸诏令,雷厉风校
朝廷随即派遣钦差,率三千羽林禁军,铁蹄南下,直扑成都,其目的只有一个——掘根焚井,彻底断绝这股不受道掌控的力量。
大军压境那夜,成都城内一片死寂。
然而,当禁军的先锋抵达城门外时,城中那九十九口古井,竟在同一时刻剧烈沸腾起来。
井口不再冒出水汽,而是浮现出无数双虚幻的手——有农夫布满老茧的手,有工匠指节粗大的手,有妇人温柔细腻的手,甚至有孩童稚嫩巧的手。
这些手尽皆朝托举,掌心之中,赫然都烙印着一个深刻的“义”字。
地面随之无声裂开,一道纯粹由青金光芒构筑的道路,自城中心的石坛延伸而出,穿过街巷,直抵紧闭的城门之下。
禁军战马的铁蹄踏上那条青金之路的瞬间,便如踩入烂泥,马腿一软,悲鸣着跪倒在地。
士兵手中的兵器,在接触到那光芒的刹那,竟如风中沙砾般寸寸化为灰烬。
前军的骚乱迅速蔓延至全军。
钦差策马立于阵前,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仰怒吼:“何方妖术!竟敢对抗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回应他的,却是一道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苍老而疲惫的低语,那声音仿佛汇聚了千年的风霜:“这不是术……是你们亲手压制了三千年,如今终于响起的回音。”
远在万里之外的雪域,关心残魂感知到,道在人间布局失败后,即将启动最后的手段——“终焉封印”。
它将以域外陨铁铸成一枚“绝心碑”,从而降,直接镇压地脉的源头。
关兴明白,这一次,任何形式的显化与对抗都已无用。
他做出了一个决绝的选择,不再试图凝聚形体,而是将自己仅存的意志彻底打碎,沉入到人间每一个选择“不跪”的瞬间。
那是穷酸书生被逼写阿谀文章时,宁死不从,导致笔尖在纸上那不易察觉的微颤;是新寡的烈妇面对豪强逼婚时,紧咬着发白双唇的决绝;是街边的孩童,将一枚被人踩得稀烂的、绣着“关”字的布片从泥水中拾起时,那倔强不屈的眼神。
这些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念头,如同亿万点星火,顺着无处不在的青金地脉逆流而上,最终在雪域的最高峰之巅,汇聚成一道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意志屏障。
当那块裹挟着灭绝气息的漆黑陨铁自星河坠落,即将砸入山体时,它撞上的正是这道屏障。
屏障没有破碎,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寒水。
陨铁在与无数“不跪”之念的碰撞中,竟被瞬间熔化,化作一场更为璀璨、更为纯粹的青金之雨,纷纷扬扬地洒向整个人间。
雪峰之巅,失去了目标的无字印玺,在空中盘旋片刻,缓缓下沉,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山体深处,仿佛从此化作了这片大地的脊梁。
那一夜,下所有关帝庙的残垣断壁之中,枯死的野草开始疯长,新生的草叶尽皆呈现出淡淡的青金色,叶脉的纹路,竟如一道道锋利的刀痕。
长安城郊,一座早已倾颓的废弃关帝庙中,一名断了腿的老卒蜷缩在神台下沉沉睡去。
梦中,他看见关羽的残魂就站在那棵新生的青金草下,身形模糊,面容却依旧威严。
只是这一次,他手中没有提着青龙偃月刀,而是缓缓解下了腰间的印绶,走到老卒面前,轻轻地放入他的手郑
老卒猛然惊醒,掌心空无一物,唯有一片皮肤上,浮现出一个极淡的、仿佛官印般的印痕,触之温热。
他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悟,喃喃自语:“不是给我的……是让我传下去。”
星河深处,那道曾作为道门户的青金虹桥,在沉寂许久之后,忽然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有沉重的脚步,正从遥远的彼端,一步步踏着虹桥走来——那不是归来,而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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