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并非踏在星河虹桥之上,而是直接踩在了九州大地的脉搏。
每一步落下,都让山川为之共鸣,江河为之战栗。
这并非归来,而是一场跨越了光阴长河的审视,一种意志的降临。
在人间,一座破败的古庙外,一位鬓发霜白的老卒缓缓走出。
他满是沟壑的老脸上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火光。
他摊开手掌,掌心那道奇异的青金印痕在熹微的晨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流动着微光。
他没有对任何人言庙中的见闻,只是沉默地回了村,将自己一辈子省吃俭用积攒下的几吊铜钱,全部换成了一匹最结实的青布。
他没有请村里的巧妇,而是亲手用那把杀过耽也曾用来削木为箸的短刀,笨拙地裁剪着。
整整一个下午,他裁出了一面的旗帜。
旗上没有绣任何趋吉避凶的图腾,也没有写下祈求风调雨雨的祝祷,只有一道用特殊染料浸染出的青金色条纹,从旗帜的左上角,凌厉地斜贯至右下角,犹如一道凝固的刀光,劈开了蒙昧与死寂。
他将这面无字之旗,插在了村口那棵见证了数代人悲欢离合的老槐树最高处。
村里的孩童好奇地围上来,问他这是不是求山神老爷保平安的新符。
老卒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这不是保平安的符。它是用来提醒你们——曾有人,替你们走过了那条最黑、最难走的路。”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青金旗,却成了他们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烙印。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边关燃起狼烟,战火烧毁了村庄,也吞噬了那棵老槐树和它上面的旗帜。
然而,当征兵的号角吹响时,村里走出的那一群少年,却人人手臂上都缠着一条自制的青布条。
他们脸上没有对未卜前途的恐惧,只有一种被唤醒的决绝。
在踏上征途的那一刻,他们对着故乡的方向齐声高呼,声震四野:“我们不是去求神护佑,我们是去当那个护饶人!”
这股无形的意志,如蒲公英的种子,随着这些奔赴各地的生命,播撒到了九州的每一个角落。
它不显于外,却在承继者的体内,悄然生出蛛网般细密的青金脉络。
这脉络平时沉寂,但在危难与不公降临的瞬间,便会迸发出灼热的力量,激发凡人心中最原始的勇气。
江南,一座豪奢的府邸内,哀乐凄凄。
一名年轻的女子被两个健壮的家丁死死按住,正要被推入刚刚合葬的丈夫的墓穴郑
她的哭喊被堵住,眼中满是绝望。
就在被推下殉葬坑的前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一只手,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夫家祠堂的白墙上,奋力划下三个血字——“我不服”。
血迹触壁,并未像寻常那般凝固干涸,反而如水银泻地,瞬间渗入坚硬的砖缝之中,消失不见。
族中长老斥为不祥,命人将其刮去。
可数日之后,那面墙壁上,竟从血字消失的地方,顽强地生长出数条青金色的藤蔓,它们盘根错节,死死缠住了供奉着祖宗牌位的供桌,仿佛要将其勒断。
族老又惊又怒,下令放火焚烧这面妖墙。
火焰升腾的瞬间,祠堂内外,所有被迫前来观刑的族中女子,无论老幼,竟不约而同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喝:“我也不服!”
那一声声汇聚起来的呐喊,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冲而起的火焰竟猛地一滞,随即如遭重击般倒卷而回,瞬间将整座腐朽的祠堂点燃。
烈焰熊熊,木梁崩塌,唯有那面写着血字的墙壁,在火光中岿然不动,墙上的三个字,完好如初,闪烁着不屈的光。
这股燎原之势,终于惊动了高高在上的道。
它察觉到,一种不属于它掌控秩序的力量正在人间滋生。
于是,一场无声无息的灾厄降临了。
一种名为“忘川”的灰色浓雾,从而降,迅速笼罩了九州四海。
凡是吸入此雾的人,神智并无损伤,生活也一如往常,但心中关于青金之事、关于那股不屈意志的记忆,却在飞速淡化、消散,最终化作一丝怀疑,视之为乱民的妖言,荒诞的传。
成都府的百姓开始遗忘石坛上的共鸣,那九十九口曾清澈见底的井水,也重新变得浑浊不堪。
刚刚燃起的火焰,似乎就要被这无情的雾气彻底浇灭。
然而,道并不知道,关兴在消散前,早已借由父亲关羽那缕残魂中最后的烙印,在最初承继意志的数千万人心底,悄然埋下了一道“心盾”机制。
那是一颗微弱,却永不熄灭的“记忆火种”。
忘川雾最浓重的一日,几个衙役正在强行征召一名瘦弱的民夫,他的妻儿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路过的壮汉本已麻木地走过,低着头不敢多看。
可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心头猛地闪过一道刺目的红影,耳畔仿佛响起一个极轻,却如雷贯耳的声音:“你忘了麦城的火?”
壮汉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猛然转身,怒吼一声,冲上前去,用自己粗壮的臂膀死死拦住了衙役的铁尺。
一人醒,则十人醒,百人醒。
越来越多的人从麻木中惊醒,忘川之雾竟被这股重新燃起的信念之风,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裂口。
与此同时,在那青金巨树的核心深处,关羽的残魂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共鸣。
他感知到了人间的变化,感知到那星星之火已无需他再以“显形托梦”的方式去庇护。
他释然一笑,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光,彻底与井底那团民意心髓融合。
奇迹发生了。“民鉴之源”就此升华为“心镜井”。
从此,凡饮此井水者,看到的不再仅仅是过去的景象。
他们更能清晰地窥见到,若自己选择懦弱与屈服后,将会迎来的未来——贪赃枉法的酷吏,看见自己最终沦为街边乞丐,被每一个他曾欺压过的人吐上唾沫;面对强权选择退让的懦夫,看见自己的子女因他的不作为,惨死于暴政的屠刀之下。
一时间,九州各地,怪事频发。
有人在井边痛哭流涕,随即踉跄地跑向官府,自首罪行;有人在深夜照见未来后,沉默地收拾行囊,连夜离家,奔赴义军。
信仰,不再依靠对神明的敬畏来维系,而是源于每一个人在洞悉因果后,做出的清醒选择。
某个万俱寂的深夜,成都府那座古老的石坛上空,忽现异象。
九十九口井水在同一时刻冲而起,化作九十九道水柱,在空中盘旋交织,最终汇聚成一个模糊而巨大的人影。
那人影似关非关,似众非众,仿佛由千万张面孔重叠而成。
城中百姓被惊醒,纷纷仰头望,只听见一个温和而浩瀚的声音,在每个饶心底低语:“我不是神,我是你们每个人,不肯向命酝头的那一口气。”
话音落下,水影轰然散开,化作漫水雾,轻柔地洒向大地,九十九口古井也尽数恢复了平静。
而在遥远的雪域孤峰之巅,那枚曾沉入山体深处的无字大印,毫无征兆地破开冰雪,缓缓升至半空。
它悬停在冷冽的月光下,原本光洁的印底,竟凭空浮现出一行由无数微光粒子组成的字。
那一行字,清晰无比——“下一个,轮到你了。”
同一时刻,星河虹桥的遥远尽头,那道伫立了许久的巍峨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祂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人间,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告别。
前路已铺就,火种已燎原,他的使命,至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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