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格莱德的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捂住了口鼻,持续倾泻着狂暴的鹅毛大雪。
雪片不再是轻柔的飘落,而是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亿万片冰冷的刀锋,狠狠抽打着这座早已面目全非的钢铁丛林。
气温跌破零下二十度,每一次呼吸都在面罩内凝结成细密的冰晶,每一次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空气,都像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扎。
然而,这足以冰封河流、冻毙生灵的酷寒,却未能冻结战争的齿轮。
炮火,就像这座城市沉重而痛苦的脉搏,在风雪中沉闷地跳动,从未停歇。
阿瓦拉山脚下的防御阵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被冰封的伤口。
临时加固的工事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沙袋冻得硬如岩石,铁丝网上凝结着冰棱,在偶尔被炮火映亮的雪夜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GtI特战干员们裹在厚重的防寒服和外骨骼里,像一尊尊沉默的雪雕,在各自哨位上警惕地扫视着风雪弥漫的前方。
大家的睫毛和眉毛上都结满了白霜,只有呼出的白气和偶尔因寒冷而轻微颤抖的身体,证明着他们仍是血肉之躯。
城市西北方向,由无数蛛网般交错的铁轨、巨大仓库、龙门吊车和维修车间构成的贝尔格莱德编组场,此刻是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昼夜不息,火光在浓密的雪幕和硝烟中明灭,将飘落的雪花瞬间染成橘红或惨白。
高爆炮弹、火箭弹、燃烧弹……
各种毁灭性的力量反复犁过这片钢铁坟场。
今,代表着GtI进攻箭头的蓝色标记艰难地向前推进了几百米;
明,代表哈夫克防御的深红色又会顽强地反扑回来。
每一寸土地的易手,都浸透了滚烫的鲜血,然后迅速被严寒冻结。
扭曲的坦克残骸、烧焦的步兵战车骨架、以及那些姿态各异的、被新雪半掩的阵亡者,共同构成了这片死亡之地的背景板。
编组场像一颗嵌入贝尔格莱德咽喉的、流着脓血的毒牙,死死卡住了GtI彻底合围的步伐。
更远处,城市西北边缘的尼古拉·特斯拉国际机场,巨大的跑道和航站楼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那里依旧掌握在哈夫克手中,如同一条顽固的脐带,维持着守军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脆弱联系。
偶尔能看到运输机强行冲破风雪和防空火力网,在跑道上惊险起降,卸下宝贵的援兵和物资,又或者运走重伤员。
每一次起降,都伴随着GtI远程炮火的疯狂覆盖和防空导弹的尖啸,将机场周边炸成一片火海。
这条“脐带”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整个战局的神经。
威龙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巡视着前沿哨位。
厚重的雪地伪装服覆盖在外骨骼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头移动的钢铁巨熊。
他的脸被防寒面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扫过每一处可能潜伏危险的废墟阴影。
脚下的雪地并不“纯净”,混杂着黑色的油污、弹片碎屑和可疑的深褐色冻土——
那是反复被炮火耕耘又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三号哨位,注意东南方向那片倒塌的公寓楼,热成像显示有微弱活动迹象,可能是渗透组。”
威龙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频道,带着被寒风刮过的沙哑,清晰地传入哨兵的耳机。
“收到,指挥官!机械狼已经放过去了,正在扫描。”
哨兵的声音带着年轻的紧绷。
“保持警惕,发现目标,优先呼叫火力覆盖,不要硬拼。”
威龙叮嘱道。
过去的几,他们击退了数次规模的试探性进攻,甚至还成功伏击并俘虏了三名试图从阿瓦拉山方向渗透突围的哈夫克特种兵。
那些家伙装备精良,意志顽强,但在威龙精心布置的火力陷阱和无名如同鬼魅般的近身突袭下,最终也只能在冻僵前被拖回冰冷的临时禁闭室。
每一次成功的防御和俘获,都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增加了一份力量,也消耗着守军本就不多的锐气。
时间在风雪、炮火和高度戒备的煎熬中,艰难地爬行到了2038年1月5日,星期二。
下午的光线在厚重的云层和雪幕过滤下,显得异常惨淡昏沉,如同提前降临的暮色。
威龙刚刚从一处被加固过的半地下观察哨钻出来,拍打着身上厚厚的积雪。
他靠在一堵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混凝土承重墙后,短暂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
他下意识地摸出战术终端,屏幕的冷光在昏暗中亮起。
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战场态势简报,一条来自国内、标注着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图标,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信息。
一张清晰的照片瞬间占满了屏幕。
照片的背景是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医院走廊。
文件抬头的红色大字如同凝固的鲜血:
【西部战区总医院(成都)病危通知书】。
患者姓名:杨秀兰(威龙养母)。
诊断:多器官功能衰竭,病情危重,随时可能恶化。
建议:家属务必尽快到场。
下面是主治医生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签名,以及一个鲜红的医院公章。
威龙的目光死死钉在“病危通知书”和“随时可能恶化”那几个字上。
周围的炮火轰鸣、风雪的嘶吼、特战干员们的低语……
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擂鼓。
他仿佛能看到病床上母亲苍白而痛苦的脸,看到父亲那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绝望的眼神。
总是坐在轮椅上、会笑着问他有没有找到女朋友的温柔女人……
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慌、愧疚和无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作为指挥官坚硬的外壳。
他紧紧攥着冰冷的终端,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那坚固的金属外壳捏碎。
回去?
立刻动身?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但……
环顾四周,风雪中的阵地,疲惫却信任着他的特战干员们,西北机场上空依旧盘旋的敌机,编组场方向永不停歇的爆炸闷响……
他是指挥官!
是这里的脊梁!
他走了,防线怎么办?
任务怎么办?
兄弟们怎么办?
剧烈的思想斗争如同两股无形的巨力在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硝烟和雪粉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情绪。
就在他几乎要做出那个艰难而痛苦的决定——
留在前线
——的瞬间。
嗡——!
战术终端屏幕猛地亮起!
一个带有金色将星标识的视频通话请求,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强行切入!
威龙猛地睁开眼,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了一下防寒面罩和衣领,按下了接通键。
屏幕上出现的,是赵将军。
将军没有穿笔挺的常服,而是套着一件沾满灰尘和油污的雪地迷彩服,额头上醒目地缠着厚厚的绷带,边缘还隐隐透出一丝暗红。
他身后的背景晃动而杂乱,似乎是某个野战指挥所的角落,隐约可见忙碌的参谋身影和闪烁的电子屏幕。
“威龙,好久不见。”
赵将军开口,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洪亮和威严,反而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温和,甚至……
一丝疲惫。
他看着威龙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已经透过屏幕看到了那份病危通知书。
“将军!您的伤……”
威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将军头上的绷带和背景的环境,无不显示着情况的严峻。
“伤,不碍事。”
赵将军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气,“在科索沃那边看部队反击情况,被哈夫磕一架自杀式无人机蹭了一下。运气好,就擦破点皮,指挥部结实。”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也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威龙内心的挣扎。
“威龙,我打这个电话,不是跟你讨论我的脑袋。”
赵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母亲的事情,我知道了。”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点破了威龙心中最深的痛处。
威龙喉咙发紧,想什么,却被赵将军抬手制止。
“听着,孩子。”
赵将军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切,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现在,立刻,把指挥权移交给红狼或者黑狐。我已经安排好了,最快的一班战场穿梭机一个时后在m19公路备用起降点等你,直飞雅典,然后转机回国。你的假,我准了。不是请求,是命令。”
威龙愣住了,下意识地开口:
“将军!前线……阿瓦拉山……编组场……”
“前线离了你威龙,地球就不转了?”
赵将军微微提高了声调,带着一丝严厉,但眼神依旧温和,“巴尔干战区几十万将士,不缺你一个营长!但你的母亲,只有一个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望向了更遥远的时空,缓缓道:
“我记得老韩……就是我以前在济南二团的老团长,他总爱一句话:‘当兵的,忠孝难两全,这没错。但在父母生病临终时、在妻子生子临产时、在孩子升学临考时,只要没有打仗任务和确实离不开的特殊任务,都必须及时请假回家!’”
赵将军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穿越硝烟岁月的朴素真理,“他还,‘对于那些父母生病不回家、妻子生产不照顾、家庭有难不帮忙的兵,甭管他口号喊得多响,仗打得多猛,你都得在心里给他打个问号!这种人,不值得宣扬!’”
赵将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威龙脸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期许:
“威龙,你是我的兵,更是你爹妈的儿子!现在,你母亲需要你!回去!陪她度过这一关!仗,有我们顶着!等过完年,把你妈安顿好了,养足精神,再给我回前线来!听见没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威龙的鼻腔和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狠狠压下。
他挺直胸膛,对着屏幕中的赵将军,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是!将军!保证完成任务!谢谢……谢谢!”
“嗯。”
赵将军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也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替我……向你父母问好。祝老人家……平安。”
通讯中断。
屏幕暗了下去。
威龙站在原地,风雪拍打着他的身躯。
赵将军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沉重如山的责任感和对母亲的牵挂,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支点。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转身,走向由酒店废墟改造的临时指挥所。
红狼、黑狐、骇爪和无名都在里面。
威龙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病危通知书和赵将军的命令简要明。
短暂的沉默。
红狼第一个开口,声音低沉,他用力拍了拍威龙的肩膀:
“放心去!这里有我!”
“威龙放心。”
黑狐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左耳的绷带依旧醒目,但眼神无比坚定,“防御体系已经完善,预案充足。我和红狼少校会确保防线稳固。”
骇爪只是默默地点零头,冰冷的机械义眼注视着威龙,里面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她将一份储存着最新防御部署和敌情分析的加密数据芯片递了过来。
无名依旧沉默,但他向前一步,对着威龙,极其郑重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简单的动作里,包含了所有的承诺和无声的支持。
指挥权的交接迅速而高效。
威龙将代表着指挥权限的加密密钥和战术平板郑重地交给了红狼和黑狐。
“兄弟们……拜托了!”
威龙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坚毅的脸。
“等你回来!”
红狼眼中也带着担忧。
“一路平安,威龙。”
黑狐沉声道。
就在威龙整理好简单的行装,裹紧防寒服,准备走出指挥所,登上外面等候的装甲运兵车时。
“威龙!等等!”
黑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威龙停步转身。
只见黑狐快步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的扁平包裹。
“威龙,” 黑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游子般的恳切,“如果……如果时间方便的话,能不能……顺路去一趟安庆?”
威龙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点头:
“你。”
“我家……今年刚搬到城里。”
黑狐将包裹塞到威龙手中,包裹很轻,但入手微凉。
“地址我写里面了。这是我给爸妈……还有妹,准备的一点……新年礼物。本来想着……等打完仗……”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涩,“里面有个U盘,存了些照片……还有新家的钥匙……他们念叨着想看看新家啥样……我……”
这个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冷静如冰的少校,此刻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思念和一丝无法陪伴的愧疚。
“乡下老房子拆了……他们搬进城,我……我还没见过新家啥样……”
威龙握紧了手中的包裹,感受着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分量。
他完全理解这份托付背后的情福
“放心,黑狐。”
他也用了黑狐的名字,语气无比郑重,“我一定亲手送到伯父伯母手里。新家的照片,我多拍几张发你。”
黑狐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感激,他用力地点点头,没有再话。
两人在漫风雪中,隔着厚重的防寒服,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冰冷的护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分开时,两人同时抬起手臂,互相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带着风雪寒气的军礼。
无声的承诺,在肃杀的空气中传递。
威龙转身,大步走向那辆引擎已经启动、尾部喷出淡淡白烟的Zbd-34A轮式装甲运兵车。
车门打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风雪中的阵地,看了一眼在掩体后向他挥手告别的战友们——
红狼高大的身影,黑狐挺直的脊梁,骇爪冰冷的双眼,无名沉默的轮廓。
然后,他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车厢。
厚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炮火。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装甲车碾过厚厚的积雪,缓缓启动。
车窗外,风雪更加狂暴。
阿瓦拉山模糊的轮廓,卢瑟酒店废墟狰狞的剪影,还有那些在风雪中依旧坚守哨位、如同黑色磐石般的身影,都在迅速后退,变得模糊。
装甲车沿着被工兵勉强清理出来的、覆盖着厚厚冰壳的道路,向着m19公路备用起降点的方向驶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雪幕之郑
翻卷的雪浪迅速抹平了车辙,仿佛从未有人离开。
只有漫的风雪,和永不停歇的炮火轰鸣,依旧笼罩着贝尔格莱德,笼罩着这片被鲜血和钢铁反复浸透的战场。
战斗,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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