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有了孕，谢玖也有了裕皇后杨琼芝在疑惑:谢玖的身上，到底是太子的,还是老皇帝的?
太子妃贾南风有了喜，司马炎和杨琼芝知道了，又做了话题。
“这样看起来，老二也不算蠢。”司马炎笑着。
“自然不蠢啊!”杨琼芝也笑着，“陛下的金口，多几遍，怕真的会蠢起来。”
“以后不。”
到了八月里，秋风送爽，将近中秋，司马炎唤了皇后，在华林园里赶早赏月，讲起贾家的事，杨琼芝:
“倒想不到，他的四女儿只十三岁，也在今年嫁了，当初大家嫌她年纪。”
“是些，再过一两年就差不多。”
“不依陛下的金口，就是不等。”
两人都笑，司马炎忽然问:
“谢玖见到没有?”
“送到东宫之后，大婚后才回来，只知她教导有方，迄今几个月，不曾见过面。”
“见了面你会吃一惊。”
“怎会吃一惊?”
“肚子翘得高高的，早有喜了!”
杨琼芝怔了一下，这笔账不知怎么算。她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幸过谢玖，把谢玖送到东宫，心里早在疑惑，可是不敢出口。现在有了喜，这疑心就大了，不知是皇上的，还是太子的，如果是太子的，如何又不留在东宫，却要留在皇上身边呢?
大概司马炎发觉了，便笑着:
“确是太子的，我知道。她回到我身边，要听她弹筝，
近日就不叫她弹了。”
杨琼芝忙起身道贺，，
“陛下洪福，子孙昌盛。不过留在东宫也好啊!”
“不方便。”司马炎:“贾南风，是个醋罐子，和她娘一个模样，而且也有喜了，再耽下去，不定谢玖会没命，不如在朕身边，母子两个都安全。”
“陛下明断。”
杨琼芝虽然这么，疑惑依然未解，是贾南风容不下她，赶回来的吧?谢玖肚里的孩子，到底是皇上的，还是老二的呢? 尤其是贾南风的坏话，可见对这个媳妇是不喜欢了。
将圆的月亮徐徐升起，华光万道，照在东面的渊池里，泛起银色的波光，分外清丽。司马炎:
“大好河山，北面有卫瓘，南面有羊祜，西面本来要叫贾充去，现在只得暂时空悬，好在也有王爷在那儿。东吴不灭，朕就不能高枕。幸而羊祜深体此意，力主伐吴，遣他在荆州开府，屯兵积粮，颇有政声，同时派王濬到蜀中去造楼船，伐吴必须顺流而下，自西而东，陈骞都督扬州，反不着重了。新年里他们都来了，凌云台一会，便即回镇，老成谋国，都靠这几位将材。他日大举下东吴时，贾充是太子的丈人，一定要他做都督。”
“这国家大事，妾身不宜与闻。”杨琼芝。
“也该知道啊!和贾家不是亲家了吗?”
司马炎决意要伐吴，和羊祜、杜预、张华的意见相合，但是贾充、荀勖、冯纪都以为不可，还在司马炎面前进谗，这些情节，皇后杨琼芝也知道一点。但是羊祜出镇之后，吴大将孙秀就来降了。接着孙秀部将何崇也来降了，吴主孙皓众叛亲离,为什么不伐呢?杨皇后也疑心,贾充要居首功吧?
皇上这样打算，无异是帮他的忙了，所以忙:
“由贾充去都督伐吴军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今晚好月色，”司马炎换过话题，回顾 左右，，
“有丝竹方好。”
“何不叫谢玖来弹一曲?”
“不错，偶然弹一曲，也不会折损她。”
司马炎便叫传谢才人。一会儿，谢玖来了，虽然有孕，却还是西宫的才人身分，跪下请安，司马炎叫她免了，:
“今晚朕和皇后在此赏月，愿闻琴曲，以助清兴。”
“谢才人，要恭喜你呢!”杨琼芝。
“多谢皇后。”
“值此月夜，皇上思念边将，不如奏一曲《望行人》如何?”杨琼芝。
“很好!”
“贱妾遵命。”
谢玖着，就在锦墩上坐下，她穿着宽大的衣服，一点看不出肚子大了，坐下时衣服微微绷紧，就显出来了。杨琼芝的疑惑又起:这到底是皇上的还是太子的?
谢才洒了弦，铮然一响，开始奏《望行人》，空旷的华林园里，激起了回响，好象是在万山之中，见到绵长的道路，林木掩映，而行人远去，有不胜惆怅之意。
杨琼芝细细地端详了谢才人，一边是灯光，一边是月光，映得她的脸更加白，更见端庄，两道细细的眉毛，随着弦音在跳动，眼波射处，正在弦指之间，黑白分明，格外有神。杨琼芝微微吃惊:这才是皇后之相，贾南风不过是贾充的女儿，出自名门，相貌如何比得上?听皇上，谢才人家里，原是屠户，哪知生出这样的好女儿来，给皇上选着了!还有一层，如果谢才人生个儿子，那边贾南风也生个儿子，立谁做太子呢?照立嫡立长的规矩，谢才人生的自然是长了，那时怎么办?莫非谢才人真会做皇后?皇上把谢才人收在西宫，放在自己身边，究竟打什么主意呢?
杨琼芝越想越疑惑，但是不敢透露半点。
一转眼间，《望行人》一曲奏完，司马炎声好，把桌上的葡萄赐给她，那是白马寺出产的异种葡萄，颗颗有核桃那么大，接着司马炎便叹息，:
“汉末丧乱，乐事衰亡，魏武得到了杜夔，才能征集遗法，创定雅乐，朕即位之初，礼乐也就权用魏 仪。击节唱和，清歌宛发，筝笛琵琶，幸有遗规。方今中原初定，慢慢地都会振兴起来，这是国运所系的大事啊。朕每听弹筝，而有此意，今为皇后道之。”
“敬聆圣意。”杨琼芝。
她还有一件敬聆圣意的事，过了几，中秋节后，为皇上选后宫。自从下诏书停止下嫁娶，待皇上选择，以至选定了一群女孩子，陆续进宫给皇上、皇后最后过眼，差不多前后要经一年多时光，现在又到一批了。
谢才人身上有了龙种，司马炎特别看护她，叫太监送回去。忽有散骑常侍何劭来报，司徒乐陵公石苞中风，不省人事，看来不行了。
石苞是司马氏门下走狗，也曾和陈骞等人力劝魏主逊位的。好色薄行，寡廉鲜耻，屯军之处，公然抢掠，尤其是他的儿子石崇干得最厉害，发了大财，但对司马炎，却是开国大功臣。
“快叫太医令程据去救!”司马炎，“走马回报。”
何劭去了。司马炎不再赏月，和皇后回含章殿，哪有心情乘羊车到后宫去?现在后宫已有四千人，从来皇帝不曾有这样多的人数，当代可以媲美的，只有东吴的孙皓，所以司马炎立了誓:一旦灭吴，要把孙皓的后宫全部移到洛阳来，据有五千人，那时就可以造成后宫万饶历史纪录了。
先是司空密陵侯郑袤中风,全身瘫痪,还没有死，于是把贾充补了缺;现在又是司徒石苞中风，不知能不能延命。司马炎不觉有些惶惶然，这些助他篡位的重臣，一个一个给死亡之神召去。不过还有一个太尉何曾，就是何劭的父亲，也是寡廉鲜耻之徒，七十四岁了，可以叫他领司徒位。
“唉唉!全仗他们，才能坐今日这个宝位，怎能亏待他们呢? 老臣越来越少了!
不久何劭回报，已给太医令程据救醒，石苞一时无碍，不过和郑袤一样,瘫痪了。又据程据,这是婢妾太多，不知节欲的缘故。
司马炎听了一怔，:
“哪有这话?司徒年纪大了。”
“臣罪该死,错话了,”何劭忙,“毕竟司徒是高年了。”
第二，司马炎叫太医令程据来问，这太医令还年轻，不过三十岁左右，却颇精医道，把石苞中风的原因明:
“大司徒婢妾多，年富力强，那是不妨的，只惜已到高年了。”
“年富力强真是不妨事?现在通行服五石散，这东西果有补益吗?”司马炎。
“有补益。”程据，“只是要看各饶体气而定，不能勉强，有的适合，有的不适合罢了。”
“朕的体气如何?”
“皇上的体气极好!”程据沉吟半晌,，“纵之躯，不须服五石散。而且也太麻烦，轻裘缓带，喝冷酒吃冷饭，不适夷。”
司马炎同意这个法，但要程据写出另外的药方，以便调补，程据遵命去办。
过了中秋，选后宫了，有个左芬在内，是大名鼎鼎的文人左思的妹子，也有文才，年龄却大了，已经二十岁，不过她和别的后宫不一样，是司马炎闻名之后指定要她的。
她入宫时和别的应选女孩子分在两处，因为她在必然入选之列，高人一等。太监唱名传入的时候，司马炎特别睁大了眼睛，要看一看这位文名籍籍的左家女儿，有多少美貌，但是当她觐见的时候，就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她干干瘦瘦，脸色苍白，高颧骨，塌鼻梁，一双眼睛，不过有一股清秀的神气。
既是指名要的，就不便挥出去。司马炎向杨琼芝瞟了一眼，杨琼芝不做声，司马炎心想:她是个才女，文名只在乃兄之下，将来生个儿子出来，也许能才高八斗，象曹子建的吧?于是吩咐拜为“修仪”，在宫里专门做文章，不象别的后宫女孩子，除开侍寝之外，一无所事。
左芬谢了恩，由太监引着退出去。司马炎好象对杨琼芝自圆其:
“娶妇娶德不取貌，皇后一向的，这个左芬，却是娶才不取貌了。”
“陛下召她进宫，不只是为了她的才吗?”
\"对! 也是取她德的。”司马炎一本正经地。
杨琼芝在肚子里暗笑，觉得皇上一定很失望，偏偏要撺掇他，因:
“这样才德兼备的女子，后宫里的确太少了。”
“是啊!太少了。”
当太医令程据进了药方，司马炎看过后，又叫大臣们商量定了，才叫合制，一连服了几，便继续坐了羊车去游后宫了。程据知道，皇上虽然没有满四十岁，但是已自觉身体虚亏了。
羊车直到左芬修仪的院子里，左芬在廊下迎接。左芬读过很多书，男女之大防，以及男婚女嫁，三书六礼，有一定的规矩，十分熟悉。进宫来却不是这一套，全不管用了，书上的话都和皇帝无关，有老太监、老宫女来对她讲解，毫不菇廉耻，全不是男女成婚之道，无非叫人一味讨皇上欢心，哪有夫妇相敬如宾的意思?好象做了后宫，就象进入妓院的妓女了!
但是谁不以为有女儿进入掖庭是荣耀的呢?
司马炎正中坐了，左芬又要向他拜;皇帝除衣安寝，自有宫女给他解衣，连左芬也由宫女给她解衣，非但解衣，还抱了她送到被窝里去，好象抬一只猪一样。给皇帝搂在怀抱之后，老太监、老宫女给她讲解的一套话，不敢忘记一句，要用来侍候皇帝。不过这时已经变得丧魂失魄，一切不由自主，任凭皇帝摆布，父母所给的清白之躯，就这样给皇帝污了。但是据书上，是皇帝“幸”了，在她该是十分荣幸的事哩!
一觉醒来，皇帝早已上朝去了，不见人影，好象做了一个梦，而就此左芬便成为贵嫔。以后再也不见皇帝，司马炎坐了羊车，又到别处去歇宿了。
大家知道她有文才，宫女请她教书识字，太监请她立契写据，皇上后妃要她制赋作诗。
宫里却以此议论，有的只知道美貌的女子才给选入宫来，哪知丑样的也会选入;有的，这是吃了有文才的亏，“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自有道理……
司马炎关心的是谁有了孕,他关心子孙繁衍,生命延续，司马氏永远统治下，所以黄门都有纪录。司马炎的羊车一走，便不管了，黄门却忙个不了，一直打听，如果得着有孕的消息，便要奏明，司马炎照例:“朕知道了。”
左芬的院子里，太监来了几回，没有查着消息，同情地叹息一声，:“贵嫔福薄。”左芬心底也想怀孕，好象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职责，更是一生幸福之所系;无如并不从心，还要从月规里分些银子出来谢太监，仍旧在深宫里作文写字。
她知道哥哥左思，为了送妹妹上京，全家也移来了，现在住在宜春里，只是闲居，在临淄写好了《齐都赋》，写了一年，有点名气，现在正要写《三都赋》，准备写十年，京里日常费用大，总要有个一官半职才好。不过这只是徒然的担心罢了。
左芬一对深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深宫的隐秘。
隔着一个巷子，便是谢才饶院落。没有人知道她到过东宫侍候太子，只知道她是皇上的才人。从宫女传言中得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快要临盆了。
大家在猜测，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到了十月初，一个晚上，隔巷闹哄哄的，听到人群进出的声音，更听到婴儿的啼声，左芬隔巷望去，只见那边院子里探出的杏树，落尽叶子，秃枝在风里摇动。宫女去打听，才知谢才人分娩了，是个儿子。司马炎和杨琼芝赐了许多东西，衣服、饰物、食用都有，闹了几，忽然悄寂，宫女再去打听，回谢才人搬家了，不知搬到了哪个院子里，大概在前面，靠近含章殿吧?
左芬听了，幽然叹息。
谢玖搬到了前面靠近含章殿的院子里，司马炎和杨琼芝亲自来探视，第一回抱孙，都十分欢喜。但是杨琼芝仍在怀疑: 这到底是皇子还是皇孙呢?也不敢问谢才人，生怕她会对皇上，而皇上自然不愿别人多有怀疑的。
从此谢才饶院子，禁卫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越发变成监牢一样。
到了十月底，东宫也报喜讯，妃子贾南风也临盆，不过是个女的，司马炎就老大不高兴了，对皇后:
“早知贾南风没有宜男之相。”
“不定是个招弟胎。”
只有杨琼芝到东宫去看贾妃，司马炎不加理会。
贾南风气黄了脸，听谢才人生了一个儿子，司马炎亲自到她院子里探望，现在嫡亲的儿媳生产，竟正眼也不看一看，于是向太子司马衷发脾气，:
“都是你不中用!”
“哈哈!孩子都生出来了，还我不中用?”司马衷。
“中用了就会生个男的!”
司马衷默默无言，自忖母亲第一第二胎都生儿子，不及父亲，是不大中用。
贾南风见他不做声，越发生气。
哪知过了年，贾午也生了一个儿子，贾家合府欢喜，贾充:
“贾家有嗣了!”
“是韩家的孩子，怎是贾家有嗣?”郭槐。
\"你是蠢的!不能叫这孩子姓贾吗?”
郭槐从来不吃贾充骂一句，这次却忍了，两只黄眼珠一转，觉得不错，也:
“以异姓为后，朝里不会有人议论吗?”
“议论自去议论，管得他呢!”
“拿来做孙子?”
“自然，做大儿黎民的儿子。”
可是并不曾叫那孩子改姓，仍叫韩谧，只是有了这一个腹稿，而贾午也仍住在城外建春里韩家。
贾午虽然不满意姐姐抢嫁了太子，听她生了女儿，而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好象获得了胜利，那不满就渐渐淡薄了;贾南风对妹子却是一向不错，以太子妃的身份，赐了不少东西，大车车从皇宫里装送过来，贾午自然欢喜。
贾南风听父亲想拿韩谧作嗣，暗想万一我这肚子不争气，而妹子偏偏会生男的，做皇后时也可以借重，何妨拿过来做太子?因此加意和妹子结好，出宫去探望，建春里净街回避，闹了一整。
司马炎尤其对贾南风不满了，当初他想要贾午做太子妃，大家嫌她年纪，可是她偏偏会生儿子，听到了贾午生儿子的消息，就:
“如果搬了一个瓦窑回来就糟了!”
“不会是瓦窑!”杨琼芝，“陛下放心，下一次一定弄璋。”
“正妻不生儿子，要正妻何用?”司马炎。
杨琼芝一惊，莫非皇上要废太子妃，把谢才人送过去正位?不禁跪下来，:
“陛下万万不可，谢才人毕竟是西宫的才人，她的孩子，虽然也是亲骨肉，现在东宫也不知道，不如且缓一缓，看太子妃能不能生养。”
司马炎很宠爱杨琼芝，因为她给司马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一向不愿逆她的意，因:
“皇后放心，朕没有废太子妃的意思。”
贾南风和太子合卺之夕，传闻他有点痴呆，却不料他温柔体贴，极尽夫妇之欢，哪有一点痴呆的意思?私自庆幸;这不过是外面中伤他的谣言，因想谁在这样大逆不道，一定要查出来。
第二一起吃饭，宫女给他在脖子里围了 涎巾，见了菜，还没有举箸，谗涎就从嘴角流出来，宫女忙给他抹拭，好象服侍四、五岁的孩子，而她们手法纯熟，可见是习惯聊。
贾南风从眼角上望过去，十分诧异了。
过了几，司马衷 就 存身不住，向院子里跑，到谢才人那儿去，谢才人赶他回去，也赖着不走，闹得贾南风也知道了，向宫女、奶妈查究，:
“当初谢才人怎会到东宫来的?”
“皇上叫她来的。”
“来做什么?”
“教导太子。”
贾南风一听也合理，太子有些痴呆，而谢才人一表斯文，是有些礼仪上的事该教导他，想不到别的，就搁下了。但是老太监觉得不妥当，赶紧向皇上奏明，司马炎才叫谢玖回西官。司马衷找了几回没找到，是父皇召回去了，也就罢论。不过他仍时时想念谢才人，贾南风很不愉快，终于要盘问这个愚騃的太子了。
“殿下时时想念谢才人，不如叫她回来吧!”
“好啊!求之不得。”
“她教导殿下很多事吗?”
“很多事。”
“是什么事，殿下也可以告诉妾身吗?”
“不能讲的。”司马衷快活地，“总之教 了我很多事。”
司马衷虽然愚骏，却没有漏出半句来，贾南风初而疑惑，到底明白磷蕴。
但是自从生了女儿之后，司马炎已有了废掉这个太子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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